还有十分暧昧的态度。周连山从不怀疑他掐自己脖子的时候是真想把自己掐死,可后续又意味不明地出手帮助好几次。
收容周连山到他的屋子里、拉过李乐枫替自己挡刀、甚至意味深长念油画上的留言……
周连山缓缓擦干净眼镜,将之放到一旁,而后隔着朦胧雾气看向自己面前喷香金黄的面。
他微微摇了摇头,拿起筷子。
日子该过还是要过,何况在经久的奔波后疲惫携带着饥饿卷土重来,他是真的饿了。
次日早上周连山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周父周母当然很惊喜,周父特地开了车来高铁站接儿子,兴高采烈地同周连山说周母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买的都是周连山最爱吃的。
周父年轻的时候是彭城小有名气的骨科医生,和周母感情一向很好,但是近几年退休之后没再返聘,现在就在社区医院偶尔义务性的帮帮忙,周连山小的时候一直觉得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存在,现在看见周父戴着老花眼镜有些反应迟缓地开着车,嘴里还不停絮絮叨叨,突如其来的从未这样清晰的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
周父周母年轻的时候忙着读书,生孩子生的晚,现在周连山刚近而立之年,他们的苍老也就比平常父母更快的显现了出来。
周连山小时候他爹开车送他上学都是用飙车的,现在从高铁站到家里短短十几公里用40迈晃晃悠悠开了将近半小时。
彭城位于长三角地带,虽然有地理上的天然优势,但并不妨碍它仍旧是个小的可怜的小县城。
周连山刚被周父摇摇晃晃的开车方式弄得有点头晕,拉开家门就被扑鼻的饭菜香味给治愈了。
“回来啦咱家兜兜宝贝!快洗洗手咱们吃饭啦!”周母正在一个个往外端菜,看见周连山高兴地不得了,赶紧把菜放到餐桌上,背着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大步过来捧住周连山的脸,“快让妈妈看看,瘦了没有?工作累不累呀?你说今天又不是放假又不怎么的,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你是今晚高铁回去啊还是明早回去?你说你这孩子真是的,不放假回来多折腾……”
周父吃力地弯下腰把鞋子放到鞋架上,很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烦不烦的啦,赶紧去弄饭来吃!他不回来么你一天到晚跟唐僧念经一样念!回来了你又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以后都不回来了!有的你后悔的!”
周母并不领情,她更用力的揉了揉周连山的脸:“怎么啦!我和兜兜说说话你吃醋了啊!”
周父瘪嘴:“叫你不要喊兜兜你还喊!他都多大了,小孩不要脸的啊!”
周连山没少听父母二人拌嘴,从前只觉得老两口退休没什么事做,哪怕拌两句嘴都是热闹,此刻心里却格外酸涩,只好安抚性的把妈妈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然后到厨房去洗手帮着弄饭菜,很有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妈妈的问题:“我没瘦,工作都挺好。今晚不走,明天请好假了,我想着很久没回来了,想回来看看你们呀。”
周母听了更高兴。父母每次都很关心他什么时候走,不经意地一遍一遍问,无非是想算算还有多少时间能和孩子在一起待着。
周连山突然有点惆怅。
看看这满桌的菜,每一道都是他喜欢吃的,周连山自己一个人在澍州生活,平时得过且过,也没有功夫给自己收拾一大桌子菜,平时要么点外卖要么随便下个面就把自己打发了,看到周母早起烧这么多菜,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也许要有很长时间不能再吃到母亲做的饭菜了——若他还能回来,这是他在人间的念想,如果不能,那就是终其一生再也难以寻找的味道。
周连山的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
而周母嘴不能闲,给周连山夹了一只大闸蟹,又开腔了:“兜兜啊,你不要嫌妈妈烦,妈妈就是问问你哦,你到底谈朋友没有?你说你哪怕现在立马领回来讲你要结婚了,那至少也要等三十一二岁才能生孩子吧!太晚了呀兜兜!”
周连山忽然觉得有些想笑,母亲总是能一句话把他拉回人间,让他所有铺垫都成徒然。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母亲碗里,勾起了唇角:“不着急……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怎么叫不着急哎!”周母操着浓厚的南方口音,“那我之前给你介绍的这个张婆婆的孙女,二十五六岁的,工作又好,长得又漂亮,你又不要的咯!真不知道你要求多高的……”
周父把筷子啪的一放,开始和稀泥:“好了呀,你自己生他都快三十岁了,你要他比你早啊?”
周母撇了撇嘴,又给周连山夹一筷子鱼:“这个好吃的呀兜兜,我们不理你爸爸。”
饭菜香气扑鼻,父母恩爱非常,平淡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事,只好把重心都放在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孩子身上。
从前周连山也嫌父母啰嗦又唠叨,每次淡淡敷衍了事。
可此时天光明亮,人间正好,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此结束,是这世上最残忍不过的事了。
一滴泪水从他向来淡漠的眼睛里流下,又被眼睛的主人迅速擦去。
告别真是这世上最难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