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顿正伦回身望向端弘公主的书房,一丛一丛的连翘隔在他与那道门之间。初春时星星点点的黄花早已凋谢,此时只余葱葱的绿色。
而被绿色簇拥的房门直到这一刻也依然禁闭。
他紧握着拳头,忽然明白了端弘公主为何不肯召见自己。他的人生并不由自己掌控,父亲、庄王、太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端弘公主不是不懂,只是不想点破。
丘顿正伦深吸一口气,再次望望那扇紧闭的门,俯身拜了两拜,然后大步离开,从始至终,不曾再与柔莱郡主相交一言。
柔莱郡主也不以为意,在丘顿正伦走后,她让谢森通传,得到端弘公主不见自己的消息后,扶着侍女的手,悠悠上车离开。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柔莱郡主此次来明园的真正目的便是向丘顿正伦说那一番话。
丘顿正伦的身影消失了,明园还是一如往常。很快齐国公世子丘顿正伦与庄王长女柔莱郡主定亲的消息传来,帝京平民皆道,看来齐国公的圣眷并未因其弟丘顿钦的而有所衰减。
柳公子也准备离开帝京了。正康帝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要为女儿选婿一事,端弘公主也不再召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在这种情况下,若罗珲本应觉得身份尴尬。可是谢森和满脸不情愿的李博一起向端弘公主请旨,让他留在了墨雪卫。
等到盛夏时节,正康帝也移驾明园避暑之时,若罗珲干脆从客房搬出来,和谢森一道住在墨雪卫在此的值房内。
帝京北卢本在黄河之北,气候比河东,河南等地都要凉爽。只是帝京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正康帝不愿日日接到臣子们建议广纳妃子,请求过继皇子等奏议,干脆从四月初夏一直住到了七夕。
端弘公主恢复了寻常公主悠游无事的状态,除了每日与正康帝一道用午膳之外,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书房内读书习字,偶尔也召来乐师。
燕国宫中本有百技表演,什么吞火入云都有人擅长,还有参军戏,热热闹闹一台故事,都是贵人们喜欢的节目。
可是端弘公主只喜欢听听歌,让李博连连叹息,他可是最喜欢看人杂耍了。
若罗珲没见过百技,不晓得有多么精彩,但他也爱听乐师们唱歌演奏。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又或者“西上陇阪,羊肠九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注①
歌词中的主人公总是在不断经历劳苦,孤独,战乱。有时候是
李博听得昏昏欲睡,谢森则和若罗珲一起,坐在书房外听歌。“幸而是在明园,否则那些老头子又要说公主‘郑声之乱’注②了。”
“什么乱?出什么事了?”李博猛地惊醒。
谢森还来不及说话,一个优哉游哉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最近又没好好上陆太傅的课了。出去可别提自己是墨雪卫,太给公主丢脸了。”
这声音十分熟悉,若罗珲惊喜地站起来,就见数月不见的丘敦锋继续摇着那把扇子向自己走来。
谢李低头行礼,李博口中兀自喃喃,颇不服气。若罗珲却已经不再留意了,他上前一步,高兴地道:“丘敦大人,您怎么来了!”
其实丘敦锋和丘敦钟,丘敦钦兄弟俩是同一个祖父,按例他也会因为受到丘敦钦的牵连而贬官,所以在没有见到他的这些日子以来,若罗珲一直以为他也离京了。
没想到此时见到的丘敦锋,气色极佳。他右手极快地合上扇子,在李博头上击打了一下,然后又对谢森点点头,道一声辛苦,这才朝着若罗珲道:“我得圣上钦点,如今是协律郎。公主今日有曲相询,自然该我来觐见。”
明园天天都有太乐署的人进出,若罗珲多少也知道一些官职的等阶。总管一署的太乐令也不过才从七品,这个负责音律校对,乐曲修订的“协律郎”恐怕连正八品都没有。
可是丘敦锋却仿佛乐在其中,根本不以官职大小为意。若罗珲几乎无法把他与那个在吐谷浑大汗坐上谈笑生风,挥斥天下的使者联系起来。要知道,那时候的丘敦锋,甚至可以一言决一族的兴旺,权势何等惊人。
他看到若罗珲脸上的神色,就猜出对方的心思,笑道:“丘敦氏世代都是武夫,能出我一个这样精通音律的人才,祖先一定甚为开心。”
他看了看谢李两人,又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想着要早早建功立业,彪炳史册,殊不知我这一曲《折杨柳枝词》也可以流传千古呢。”
①出自南北朝时《陇头歌辞》。
②孔子批评郑国音乐放纵情感,不合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