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人月前应榜,就差了几分,若娘娘看得上小人的文笔,”崔宣娘看来倒像是有备而来,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轴,“请娘娘给小人抬几分吧。”
云菩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谬了,荒谬的让她只想逃回她原来生活的地界。
不过她还是接过了崔宣娘的卷,寻思要是就差了一两分,文官笔吏这种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起码和双双那种让她头疼的人相比,人家小姑娘至少一口一个娘娘,态度很是恭敬。
结果她一打开崔宣娘的卷子,这差的何止是一分两分,一百分的卷,八十分过线,崔宣娘考了一个六六大顺。
“就差了几分?”她问。
“前边,”崔宣娘指了指,“六和八,就差了二。”
“你会写戏?”她把卷子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你的分我改不了。”她顿了顿,“不过,你可以加考一题,就考你最擅长的,写戏。”
“娘娘,小人惶恐。”崔宣娘此刻仍然是恭敬地笑容。
“你有没有听过陈国的一出戏,名为关山难越。”云菩抿了口茶,“陈国首辅徐信,闺名徐舞,弃卫氏君主之不义,双刀闯漠西,自立为帝,取周代殷商凤鸣岐山之典故,化名,”她放下茶盏,“栋鄂鸣岐。”
这下崔宣娘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一时汗流浃背。
“写得好,”云菩揉了揉小啾的脑袋,“这纸卷子就是废纸一张,我点你做榜眼,写的不好,我保不了你,写或不写,你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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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觉得这个世界真的荒谬透了。
她到了行宫,结果杨棋和太后娘娘鸠占鹊巢,她们美滋滋的在泡温泉,还生了一个小火炉,在那里烤点舶来货,比如棉花糖和巧克力。
在太后娘娘脑海里那颠倒又混乱的时间里,茉奇雅就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或者只有巴掌大的还没出窝的小猫,永远四岁大,她甚至还会极其荒谬的指着棉花糖说,“但她是个像棉花糖一样的乖孩子。”
“是吗?”杨棋难免忍俊不禁,她懒洋洋的枕着胳膊,她抬眼,“有什么事吗?”
她并不知道云菩算哪类人,但娜娜绝对是一个很好玩的姑娘。
只见娜娜看看太后,又看了看她,流露出奇怪的笑容,随后说了一句令人拍案叫绝却也让人想揍她的话,“杨小姐,”她的官话讲的有点奇怪,发音是对的,但是语序总是很奇怪,可神奇的地方在她竟然能勉强听懂,“你家的独眼龙被太后娘娘的棉花糖揍了。”
“我去去就来。”杨棋长叹一声,而后纠正,“她不是我女儿。”
“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杨小姐强调。
“知道。”娜娜就看着她匆忙穿衣而又口是心非的辩解。
“她的死活,与我无关。”杨小姐气冲冲地往外走。
一出门就遇到了茉奇雅和小啾。
茉奇雅给小啾买了个煎包,让小啾拿筷子叉着啃。
“绵绵呢?”杨小姐问。
“和素言在一起。”茉奇雅略停了停。
“多谢。”杨小姐对茉奇雅倒还是挺有礼貌的,多半是拖了太后娘娘的福。
“不客气。”茉奇雅虚伪地结束了和杨小姐的搭讪。
许多时间娜娜会部分的同意延龄,茉奇雅确实变了,只不过她变了的同时,却还是那个人——这才是她们都郁闷的地方。
或许是茉奇雅长大了吧。
不过茉奇雅还是会把小啾带到家里,往小锅里倒上水,煮了点奶茶,“暖一暖身子吧。”她把一个小炭盆端上了桌,“那家店的菜很一般,明天如果我有空的话,带你去一家好吃点的店。”
“你为什么要对小啾这么好?”娜娜趴在桌子上。
“因为她很可怜?”云菩甩了甩手上的水。
她挺嫌弃琪琪格挂在厨房的擦手布,总觉得那块布并不干净。
“这么大一丢丢的小孩。”
“那绵绵也很可怜。”娜娜为绵绵抱不平,“她都成独眼龙了。”
“绵绵是个变态。”她坐下。
“绵绵人挺好的。”娜娜说,“她毕竟是陈国的内卫,针对你那不很正常,你要就事论事。”
“你知道她干过什么事吗?”她本想倒豆子似的抱怨给娜娜,末了还是为了杨棋的面子,忍了又忍,把话咽回去。
主要她觉得娜娜可能不理解,这种事只有珠珠懂她。
就像上一世,娜娜就只会咯咯笑,说,“你还挺有面的,那小孩子喜欢你。”
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干过什么?”娜娜拿了一个盆过来,“来来来让阿姨倒一杯。”
一盆下去,一锅奶茶就剩个底。
“没什么。”她唉声叹气的,“你既然觉得她是个好人,那你去问问她,要是我想给小啾赎身,我要给她多少银子?”
“你得问你要给你四姨什么交情?”娜娜试探性地问。
“那可是个大交情了。”茉奇雅话里话外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还抢先在她下一次开口前说。“能不能别提她。”
“那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小啾赎身呀?”娜娜问。
“至少还是要让人家有饭吃的。”茉奇雅还分了小啾一块小蛋糕。
“但她们中,大部分人都在挨饿?”娜娜用问句的语式说了一个陈述句。
“你想说什么?”云菩径直问。
“小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娜娜扑扇着眼睛,不回不避,直直的看着她。
“没有任何特别的。”她大概猜到了娜娜会说什么,截住了话茬,“她运气好,或许是我心情好。”
娜娜沉默了片刻,说,“我,或者说我们都喜欢这样的你。”
“我不一直都这样么。”她摇摇头,自嘲说道:“没半分原则。”
她起身,“小啾,记得把锅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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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点点从东边爬到正中。
延龄裹着被子,哀怨的躺在床上。
唉声叹气半个时辰,她才拖拖拉拉的起床,不过,不论生活如何艰难,日子都是要过的,她还是洗了脸,刷了牙,对着镜子扎马尾,拉开首饰匣子,准备挑一款蝴蝶结。
太后娘娘造的每个孽都送了她一个蝴蝶结,有的是珐琅烧的,有的是绢花扎的,更有人干脆给她弄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步簪,蝴蝶栖息在兰花之上,戴在鬓间,蝴蝶翅膀一颤一颤的,这是她最喜欢的。
站起身,就有人给她挑了今天的衣裙,甚至这是那套被她塞在箱子深处的裙子,被她无情地团成了一个球,可现今,这件衣服被熨的崭新笔挺。
她原本不想管太后娘娘惹出来的烂摊子,只想躲在这处院子里,假装自己病了,等卿小鸾一回来,她这个冤种马上就带小鸾一起卷包袱跑路,而且,回上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辞职,不干了。
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一出门,又是摆在桌上的早点。
虽然这里总是买不到她最爱的炸货和煎饺,但是小馄饨和蒸点也很好吃。
她吹着热腾腾还有点烫舌头的鸡汤,慢吞吞的吃完这顿饭,不得不替茉奇雅办这天下一等一难的差事。
按茉奇雅对纪鸯的说辞,她意思是让纪鸯收编这些人,这很茉奇雅,要是牛羊能拿起武器,她就敢把小牛和小羊羔拉上战场,在她眼里,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士兵。
可纪鸯是陈国官家的侄女,这很微妙,把这些人给纪鸯间接的意思是将这些人——这些士兵转交给陈国。
若是太尽心,那她是在为自己创造敌人;若是不尽力,战场是鬼门关,生死一线天,相当于送她们去死,这样根本对不起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最后,她用她的小脑瓜想出来了一个极绝妙的主意。
“你们读过韩非子吗?”她按着腰后刀柄,“古者蠢愚,故可虚名许也,今民有智,欲自用,不听上,当劝之以赏,畏之以罚。”
她看着这些姑娘疑惑地神情,大抵是猜到了,红馆的女郎确实读过诗书,却只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
于是她坐下来,“在我刚从军时,所学过得第一堂课便是……”
纪悦猛地驻足,她站在月门之下。
寒风飒飒,扬起延龄束发的粉色发带。
“今日我不说兵,不教你们武艺,我要教你们作为士兵最重要的一课。”延龄说。
“人就应当是自私的,为自己的利益思考,做这件事,对我有没有益处,倘若有益处,我们才应当去做这样的事,因为倘若自己都不为自己打算,那就更不会有旁人为你所打算。”她的声音像雀鸟一样,轻盈又轻快,“因此我们没有必然的义务效忠于一个国君,君主并不应当凭借她姓什么就成为一国的主宰,没有任何事情是应该应分的。国君必须真心实意的把我们当成朋友,和我们并肩而战,她的举措,她的计划,都于我们有益,愿意成全我们的利益,不论贵贱,愿意成全每个人的利益,她就像另一个我们自己,关切我们的利益,只有这样的君主,才值得追随,值得用性命换取胜利。”
延龄退开半步,“纪国公小姐,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