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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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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那晚还在宴上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暄急红了脸,强压下音量,“且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您都将背上背信弃义的罪名,被天下人诟病!届时山东列国将视秦国为蛮盗,视您为小人,先生或将背上千古骂名!”

“兴许秦王知先生良苦用心,可朝中文臣武将却不尽然,往后先生在朝中该如何自处啊……”一急之下气血上涌,楚暄只觉头皮麻如针刺。

张仪静静听着,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对方口中的大难临头之人并非自己,他淡笑道:“暄儿所料无差,我此行计策便是如此,何况,我张仪本就非君子,不过是个势利小人,抱歉暄儿,让你失望了。”

楚暄愣住了,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双鬓掺白的清瘦男人,似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轰然倒塌,他眼眶渐红,只觉得嗓子发涩,艰难地开口道:“不,先生绝非势利小人!这些年您为秦国所做的一切天下之人有目共睹,先生为秦国鞍前马后,为秦国奔波游走,若无先生秦国又怎能逐鹿中原,获得今日所成?

“我知先生此次欺楚亦是万不得已,若非缓兵之计,先生又何须出此下策?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您,世人恐难记住他人的好,却将他人的过错牢记于心。玉若有瑕,便遭摒弃;人若有罪,是谓无耻,人们总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他人一旦犯错,便要遭世人诟病,受万众唾骂,哪怕此人先时立下不世之功勋,也会因一次的罪过毁于一旦。后世之人提起他的功德必将谈论他的罪过,长此以往,谈论罪过之声将盖过功德,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品性本就卑劣,所得之功皆是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得。先生您何苦落下此等话柄,苦了自己……”

默默听完这一席话,张仪垂下眼,心中感慨万千,沉默须臾,却是问道:“暄儿,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

楚暄平复心情,沉思片刻,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君子”一词在儒家典学中可谓是屡见不鲜,甚至被称为儒家学派的道德典范,对于描述君子的言论他甚至倒背如流,什么“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等等。

原本“君子”的提出是帮助人们修身养性,完善人的品格,使之成为国之栋梁,为国效力,但随着礼崩乐坏,后世的一些人逐渐歪曲了“君子”本来的意义。并非说这个词不好,而是定义它的人出现了问题。

现如今一些“腐儒”歪曲了“君子”的本意,将其变为标榜自己高人一等的托词,他们自称君子,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有能力说教他人。但凡旁人的观点有悖于自己,便要言之凿凿地谴责对方是离经叛道,非正统观念。可世间万事万物并非非黑即白,众生各异,都有自己的思想和看法,难道与他们意见不同就是错的吗?

楚暄偏生讨厌被规矩束缚,更反感这些歪曲“君子”原意却在世间大肆宣扬的道貌岸然的儒生,他们口中的“匡正人心”言论就像是束缚人的明文条例,比起这些,他更喜爱道家的包容与洒脱。

古往今来,士人都将“正人君子”定为至高无上的标准、穷尽一生的追求,可如何能称作“正人君子”,诸子百家亦是众说纷纭。

人所处的环境、立场不同,所作所为以及对“正人君子”的定义也随之变化。就好比“忠”可分为“大忠”和“小忠”,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环境都有不同的定义。如果仅用一些大道理来规范“君子之德”或许太过单一。

谁说那些道理便是定义君子的唯一标准?

不循规蹈矩便是背道而驰?

难道人活于世只有遵循那些老生常谈的规范才称作完善吗?

“是学识过人、功高盖世?或是德才兼备文质彬彬,谨遵‘忠孝信义仁廉’?可做君子就如此重要吗?这便是世人的唯一追求吗?众生的价值都要以是否有‘君子之德’来评判吗?”张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明白何为君子,却也无意明白,我一向我行我素,我爱财爱权,为报秦王的知遇之恩我可以为秦国鞠躬尽瘁,奔波于各国折冲樽俎,纵横捭阖。我入仕多年行事谈不上光明磊落,更别说什么正人君子,我一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哪管他人作何评价?吾师曾言‘为小无内,为大无外,以求进取有为’,有些时候为达目的,内心不应该被世人之言论所限制。兴许是我目光短浅,只求为秦国解决此等燃眉之急,却未料想后世之人对我的诟病与唾骂。”

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张仪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哪怕他这一生见过各种大风大浪,都不及这一刻内心忐忑。

车内一片寂静,张仪紧盯着楚暄的双眼,生怕那双明眸中涌现出浓烈的失望,可又像是意料之中。

楚暄三岁时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十四年,他仍记得初见那日,他这个义子看自己时那欢喜与崇拜的目光深深刻进他的骨髓。

当时他因在楚国受到排挤和殴打一度消沉,甚至差点儿放弃了入仕之心,但楚暄给了他动力,也让他振作起来重新踏入仕途,他要让自己的毕生所学有用武之地,也希望楚暄能够将其传承下去。

楚暄六岁那年痛失生父,被自己从魏国接到秦国,这十多年来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哪怕在外辛劳奔走,一想到有人在等他回家,疲乏困顿便一扫而空。

楚暄将自己视为父亲、师长,将自己作为榜样,可此番举动与今日一席话似一桶冰水残忍浇在对方心上,多年来的信任在这一刻化为泡影,尽管如此,他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

楚暄陷入沉默,但并非对张仪不信任和失望,反倒是心如止水,一片清明,今日的谈话是二人自认识以来最长最深入的一次,也让他更加地了解自己这个义父。

对于张仪的一席话,他或许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兴许多年后他身处其位才真正理解今日这番话语。

但在他心中对张仪是十分敬佩的,一个人能够坦然地道出自己的欲望与过错,嘲讽自己的品性与所作所为,哪怕知道自己的行径将受世人诟病也不以为意,于他而言将国家的生死存亡放在第一位,为报君主知遇之恩自身的前程和名誉皆可抛弃。

而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多的是沽名钓誉、为一己之利出卖国家之人,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为知己者死,为国牺牲?

张仪能够做到,于他而言是否为世人口中的“君子”并不重要。

张仪见他不语,抿唇苦笑,暗自叹气:“暄儿,事到如今,你还认我做‘先生’吗?”

楚暄却是笑了,看着张仪的双眼,郑重道:“当然!正因如此我才敬佩先生,有您为师是暄儿最庆幸的事!”

张仪微愣住,面露震惊之色,眸光闪动着,少顷他仰头大笑起来,掩饰住眼角的莹然水光,内心无比地释怀。

楚暄见状,顿觉豁然开朗,今日这番交谈更加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待张仪情绪稳定,楚暄转而问道:“不过先生,楚王真的会相信‘献地’的谎言吗?”

张仪恢复到往日的沉稳,轻笑一声:“会,因为他很自信。”复又思忖片刻,说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为秦国拖延时间,并让齐楚二国彻底断交。纸包不住火,秦楚终将大战一场。”

楚暄点头,正色道:“无论先生有何计策,暄儿都会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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