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手掌一摊:“慢走不送。”
宋怀晏偃旗息鼓,又摆回笑脸:“大师慈悲为怀,再渡渡我呗。”
回到诸事堂,已经是两个小时后。阴雨天暮色昏沉,笼罩着一股冷意。
宋怀晏难得走了正门,开门便见沈谕站在廊下。
“师弟……你怎么站在这?”他打着伞慢慢走近,略显苍白的脸上撑出一个笑,“那小子还没醒吧?”
沈谕不答,只说:“你脸色不好。”
“害,还不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饿了吧?我去做饭。”宋怀晏偏过头,不欲被他瞧出端倪,径直往厨房走,“既然师弟这么关心我,不如今天你洗碗,如何?”
诸事堂这几日虽然开火,但平日晚饭都会回两不宜,备的食材不多,宋怀晏只简单做了两碗面,两人沉默着吃完,沈谕当真一言不发地去洗碗了。
宋怀晏平日把他当小神仙一样供着,今天却没说什么,下了暗室去查看宋爱国的状况。
宋爱国躺在玄棺内,脑门上还贴着那黄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整张脸都皱着,表情有些狰狞,平添了几分鬼片的氛围。
宋怀晏探了探他的识海,眉心拧起,然后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喂进了他嘴里。
他撕下黄符,起身想要离开,却见沈谕不知何时站在了暗室里。
“你一直这样?”沈谕看着他,眼中带着不明的情绪。
宋怀晏反应了一下,解释道:“小爱他,情况有些特殊,他今日受了太多魇的侵蚀,魂魄不稳,我的血能帮他恢复。”
“他是什么人?”沈谕追问。
“他是,我弟弟啊……”宋怀晏笑了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我养大的,我算是他半个爹。”
“不过这事先不要告诉他,等以后我再慢慢跟他解释。”宋怀晏指的是喂血的事,他站起身,只觉一阵晕眩,扶着棺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宋……怀晏。”沈谕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宋怀晏还在晕着,耳畔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膜,只下意识皱眉,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是我弟弟……我便是要,养他一辈子……”他呢喃般说了一句。
心里忽然想到却是:我曾经,弄丢了一个弟弟……
“……你有多少血可以流?要这样给人当药用?”沈谕泛着冷意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他的耳中,“你的血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冷硬的刺扎到了他心上,宋怀晏觉得呼吸都停滞了几息。
“晏儿,以后莫要莽撞受伤,你的血,是千金药材养出来的。”
“你是我的徒弟,见你这般放血治病,为师也很心疼。”
“晏儿,你说为师对你恩重如山,这一点血,当是舍得的吧?”
……
铸魂钉带来的身魂重新融合的痛楚还未散去,几世的记忆在脑中混乱纠缠更是让他觉得头痛欲裂。
他撑着棺沿,强行按下翻涌的血气,闭了闭眼,喃喃低语:“哈,我的血值钱的很……穆长沣,没有告诉你吗?”
“你说什么?”
声音有些延迟得传入他耳中,未及反应,喉间已被巨大的力道锁住。
“我……”他张了张口,已然有些无法思考,像是赌气一般脱口道,“我说……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哈……哈哈……”
“宋晏!”沈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扣着咽喉五指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越发用力,“你果然是宋晏!”
“不是……我不是他。”宋怀晏抓住沈谕掐着他脖子的手,艰难出声,“宋晏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他手腕上割开的伤口因这番用力又淌出血来,蹭在沈谕的手臂上。沈谕有一瞬间的分神,手上力道微松,宋怀晏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挣脱束缚后借着力道连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石壁上才堪堪停住。
“咳咳……咳咳咳……”他捂着喉咙剧烈咳嗽着,声音低哑,“沈谕……你要再杀我,一次吗?”
沈谕眸光一颤,方才扣着宋怀晏脖子的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将手指蜷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懂的复杂神色。
“为什么……”宋怀晏抬起头,泛红的眼中尽是自嘲和哀伤,“为什么……”
都那么恨我……
混乱的记忆翻江倒海般涌来,脑中传来阵阵刺痛,痛到意识都模糊起来,他左手手掌用力按住脑袋,右手无名指上的红线却在此时显现出来。
沈谕低头,就见那红线的另一端出现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宋晏……”他刚开口,就见宋怀晏手臂一动,将红线扯至胸前,那巨大的力道便将他整个人带着拉了过去。
沈谕下意识用右手去抓左手的红线,却发现那红线仿佛又生命一般,快速缠绕在他手上,一下子就将他两只手绑在了一起,然后红线继续在他身上蔓延并收紧,像缠粽子一样从头到脚缠了个遍。
就在红线扯着他要砸到宋怀晏胸前的时候,宋怀晏抓着他的肩膀一块转了个身,将他压在了石壁上。
“宋晏!你!”沈谕气急,竟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
宋怀晏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压着。
“为什么?沈谕……”他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声音似是带着哽咽,“为什么这么恨我……”
像是被他这突如其来行为和话语震惊,沈谕张了张口,水色的唇竟微微有些颤抖。
宋怀晏低低笑起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忽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沈谕。
“是因为……”
他的声音哽住,然后,欺身对着那唇吻了上去。
沈谕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竟就那样愣着,任由他贴在自己的唇上,湿润的触感终于让他的理智回笼,面色由白转红,狠狠咬了上去。
宋怀晏后退着喘息,抹了抹唇上的血迹,大笑起来。
“你现在,又可以恨我了……”
他脚步踉跄,眼前阵阵发黑,他似乎听到沈谕在喊他,但声音很远很远,缥缈如烟。
然后天旋地转,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