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想离开是闻商弦没想到的,她说想离开渝州城,换一个地方生活,感受一下外面自由的气息。
闻商弦没有说话,于情于理她不该拘她留下来。只是她们相识数年,潜意识里她已经把对方当成阿姐一样的存在,开心时可以分享喜悦,难过时可以倾诉衷肠。
但霜儿姐姐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话术如此熟悉。当初令月也说,是她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才自赎出府。
“怎么这幅表情,我不是马上就离开,不管怎么说,也要挣些盘缠再启程。”寒霜见她不舍,失笑。
“我……”闻商弦想说她有钱,可以给她足够的盘缠,但她止住了,出于私心,并不想寒霜那么快有了盘缠就上路。
寒霜知道她要说什么:“盘缠我自己赚,你不必为我准备,我也想试试,离了明月楼,离了阿弦,我能否真正靠自己的能力而非以色侍人活下去。”
闻商弦最终没有说什么,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八月初八,渝州商会会谈如期举行。
有闻商弦作保,陆绾代表青云酒肆很容易地进入议事堂,成为参会的一员。
青云酒肆虽在渝州城中打响了名声,但此次会谈聚集了整个渝州府有名号的商人,还有许多人没听过青云酒肆,而陆绾要做的就是,借此次会谈之机,跻身商会,结交人脉,将陆氏的酒推广到渝州府各地,进而辐射西南各府县,往东渗透,与钱塘郡交合,畅通东西商路。
闻商弦坐在闻老爷旁边,懒洋洋啄饮着酒,边凑近和陆绾说悄悄话:“看到没,主位上坐着的老头儿,钱迁,大家喊他钱老,渝州最德高望重的富商,也是上一届的商会会长,连任了两届,若不是年纪大了,也不会退下来。”
陆绾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笑连连的老人家,胡须花白,看着至少年过花甲。
“喏,那边,和钱老敬酒,笑得一脸谄媚,挺着大肚子的就是孙贵文,今天要跟我爹竞争会长之位。那边那个,不急不躁喝茶的是王午,钱庄东家。那个瘦高瘦高一边冥想的,是褚老板褚良寅,茶商,整个西南最大的茶园就是褚家的。还有那边,面相严肃的美妇人,就是沈家当家人沈箫,沈家经营着渝州府最大的珠宝玉器行……
你斜后面那位长相和善笑吟吟的,是赵解,做丝绸布匹生意的,走南闯北,货源人脉极广……”
闻商弦举着酒杯,眸光掠过在场的商人,慢悠悠地向陆绾介绍着,大部分她都认识,只是还有些是新面孔,可能是后起之秀。
陆绾听得无比认真,像是要把每个人都记住。
“那个……冷艳妇人旁边立着的丫鬟倒是貌美,举手投足透着一股矜贵气,瞧,朝我看来了!”闻商弦被那个丫鬟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仿佛被定住了,脊背窜起一股凉意,像被什么危险的动物盯住,她登时移开视线,对上一旁陆绾疑惑的目光,掩饰地哼道,“美则则矣,长相太凶,与我不合。”
陆绾婉约一笑:“闻少主真有趣,不知什么类型的人合你心意?”
闻商弦饮尽杯中酒,歪头想了一会儿,脑中浮现一个人影,勾唇笑道:“她啊,应该是一个娇气的坤泽,却也坚韧,有时胆小,有时又很放肆,乖顺的时候很乖,不乖的时候又像一只张牙舞爪想挠人的小猫,爱害羞,却心大得很,说她笨,又很机灵……”
陆绾了然:“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见见那位合你心意的女子。”
闻商弦耳根悄然红了红,随之镇定道:“有时间让你见见。”
“好啊。”
闻老爷和各大富商对了下眼神,过了一会儿,会谈正式进入主题。
钱老开口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开始说起卸任会长一职的事情。
“钱某不才,担任商会会长期间,不说造福商会,亦未辱没渝州商会之名,而今年事已高,精力实在不济,恐耽误商会前程,故趁此会谈之机,期望与诸位共商此事,另择贤才担任会长之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孙贵文使了个眼神,马上有人冒头:“既然如此,我力荐孙贵文担任会长一职,孙东家经营的春风酒楼在短短两年内,一跃成为全府最有名气的酒楼,由此可见颇有经商才能,必能带领商会发展再上一个台阶。”
“是啊是啊,孙老板有大才!”
“对,我同意,孙老板实至名归!”
他一说完,又有小半人纷纷附和,孙贵文得意地冲闻老爷挑衅一笑。
闻老爷脸色不变,正要朝底下的人吩咐,便听见一声嘲讽的笑。
闻商弦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极具侮辱性。
“你这后生笑什么?”
闻老爷扯了一下自己女儿,叮嘱她别捣乱。
闻商弦没理,反而说道:“本少主笑,自是因为听见好笑的才笑。”
“钱老都说了,会长一职,要择的是贤才,不贤或不才,都不能叫贤才。而孙老板,呵呵……”
闻商弦笑得更大:“要说春风酒楼的名气大,恐怕还没孙府小公子的名气响吧,据说被当街寻仇,断骨折腿,晕死妓馆门前呢……”
孙贵文脸色铁青,被戳中痛处,怒拍桌案:“竖子猖狂!”
闻老爷听着心里痛快,面上却假装训斥:“商儿,不得无礼!”
闻商弦懒懒地假意敷衍道:“是,父亲。”
闻老爷那边的人接着道:“我倒觉得闻少主说的对极,坊间传闻,孙小公子目无法纪,强抢民女,行事暴虐狠辣,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孙老板如今家宅不宁,为人如何另当别论,这处事能力是否欠缺……又是否胜任会长之职实在存疑。”
又小半人附和。
“是啊是啊,孙老板当选会长一事,不可草率定论。”
“自然如此,举贤更举才,是当慎重。”
“在下倒觉得闻砚山适合当选,闻老爷为人温和仁慈,又乐善好施,闻氏到如今发展甚好,闻老爷功不可没,可谓德才兼备,当得会长一职。”
场内风向渐渐变了,逐渐往闻砚山这边倒,连钱老也忍不住赞许地点点头。
孙贵文脸色难看至极,语气沉沉道:“孙某确实教子无方,这些年一直忙于事业,疏忽了小儿的教育,致使他误入歧途,行差踏错,但孰人无过,日后我必严加管教。”
“我儿如此,然砚山兄之女也不遑多让。渝州城谁人不知贤侄混名,要说教子无方,砚山兄也当得,依我看,砚山兄也委实不配会长之职。”
孙贵文冷哼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当不上会长,闻砚山也休想当上!
闻商弦笑了一下,没想到靶子会集中在自己身上。
闻老爷脸色一冷,拂袖哼道:“犬女虽性格顽劣贪玩,但行事自有分寸,说不上端方守正,至少奉公守法,从未危害百姓。”
“倒是令郎,横行霸道,为祸一方,至今还未法办,已是老天无眼,贤弟祖上却冒了青光。”
“你!”孙贵文恼怒。
闻商弦愁眉苦脸:“孙叔息怒,何必跟我一个小辈计较?商弦自知平日里贪玩,行事张扬了些,但未有什么过分之举,否则闹到府上,父亲可是要动家法的。诸位叔伯想必也知晓,我先前只是因为和别人起了小冲突,就被父亲毫不留情地用家法打了个半死,这样想来,倒是羡慕孙叔的儿子了……”
有人好奇地问:“闻老爷下手这么重?”
闻商弦点头,一脸幽怨:“那可不,我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卧床半月有余呢!父亲当真是狠心,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跟我不是亲生的一样!”
闻老爷额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闻商弦视若无睹。
此话一出,一边是教子无方,一味徇私纵容的孙贵文,一边是明辨是非、赏罚分明的闻砚山,高下立判,众人心里的小九九又飞快盘算起来。
议事堂又是一番热闹。
闻砚山紧接着说了自己对渝州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贴合实际,能看到利益。有商人提出不解或不便之处,闻砚山也耐心解释,听取意见,表示会纳入考量。
对比孙贵文说的远大前景,缥缈悬浮犹如空中楼阁,大多数人都更偏向于前者。
闻商弦朝陆绾眨眼:搞定!
陆绾笑:“没想到闻少主还是个挑拨是非的高手。”
闻商弦摆手,不谦虚地道:“小意思,耍耍嘴皮子就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
“哦?那闻家主那份发展规划……”
闻商弦啄了一口酒:“父亲自己的设想,我充其量不过让人把更详实完善的计划呈给他看了,做决定的还是父亲,如此看来,父亲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