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感化这玩意儿也得分场合。
劳拉不耐烦地揉了揉脑袋,受够了这种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的日子。
因为立场原因,纳粹不允许德国红十字会救助战俘,等后备军到了,又嫌他们在占领区碍眼,不利于实施纳粹化的“管理”,现在他们来前线了,想救治自己人,又被军医嫌这嫌那。
她把背包甩给一旁的菲力克斯: “拿着。”
“把通知文件拿出来,”她上前拍了拍党卫军军官的肩膀, “给我,对,给我。”
军官一愣: “什、什么?”
“上帝,”劳拉啧了一口,大声问道, “从今年开始,德国红十字会是不是由内政部接管?格拉维茨上将是不是代理主席查尔斯·爱德华,有权调派德国红十字成员?”
“是、是的。”
“那么他妈的给我挺直腰,”劳拉抓住比她还高了两个头的军官的肩膀,把他抓得一个激灵, “你是来下令的,不是来请求意见的。”
“……是的。”
走到一半的上校诧异回过头,眼神落到劳拉身上: “你是谁?”
“劳拉·穆勒,德国红十字会医生,” 劳拉拍了拍肩膀上的臂章: “从今天起,将在陆军第一野战医院工作,这些女孩也是一样……上校,如果您对此有异议的话,请向格拉维茨上将反映。”
“我们不是军人,但医生也要服从命令,您觉得呢?”
说完,劳拉绕过他,径直往前朝诊疗科走了。
最近陆军第一野战医院新来了一位女医生和一批年轻漂亮的女护士,这个消息是由救治后返回前线的官兵传开的。
女护士很常见,重点是女医生。
要知道,不论是接受教育的专业性,还是体能,以及面对的伤员基本为男性会存在许多不方便的问题,而在以保守著称的德国,女性作为军医需要克服的困难很多,因而哪怕是在人手紧缺的战争中后期,她们通常在前线只会承担护士辅助工作。
但这个女医生似乎不太一样。
“上帝,她的刀快得惊人,她给我消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只被腌入味待宰的猪。”在医疗连转运时,被随机抽中送到陆军第一野战医院救治的幸运儿点评道。
“啊啊啊——”惨叫声响彻整个医院, “妈妈,妈妈救我——”
子弹擦着腿缝射中了年轻士兵的大腿,并且擦伤了他的蛋蛋,更倒霉的是他中弹的时候附近正巧有炮弹爆炸,炮击碎片嵌入了大腿和腹部。
在战场上经过首次紧急治疗,将子弹取出做止血处理并不难,麻烦的是嵌入大腿和腹部的碎片,由于一线缺乏相应的治疗条件,于是他被紧急送往野战医院。
“放轻松,”劳拉手下不停,她的动作很快,而且非常舍得下狠手,这样才能快速取出碎片,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在五分钟内解决。”
她相信比起温柔漫长的折磨,快准狠缩短病人痛苦的时间才是正确的。
一针吗啡下去,痛苦的哀嚎立刻停止了,但更强烈的是羞耻感,护士牢牢按住士兵的腿,防止他乱动。
这个倒霉孩子双腿分开被放到架子上,下半身光溜溜,只罩了一层手术包布遮羞,劳拉埋头给他挑碎片,然后清创、止血、缝合伤口,最后包扎。
缝合伤口的时候劳拉随手给他擦破皮的蛋蛋消毒,士兵一哆嗦, “不、不,别碰我、我的……”
士兵躺在手术床上,尚沉浸在战争的恐惧和巨大的痛楚中未反应过来,年轻女性猛然触碰到他裸露的私密地带,于是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满头大汗。
“请别动,如果你不想我给你缝个蝴蝶结的话。”
其实在医生眼里病人只是块会叫会动的生肉罢了,劳拉已经记不清自己一天要挖多少子弹、缝多少针、做多少台手术,但她必须照顾病人的心理。
手术结束,劳拉细心叮嘱他和护士注意事项,末了好心地建议他有空做一下香蕉外皮切除手术,如果不介意,她可以尝试帮他做这个手术,但是不能保证美观程度。
士兵听完又开始哭了。
也有比较从容潇洒的狠人,一名国防军中尉半裸着上身,肌肉线条相当漂亮,侧头让士兵帮他点着烟吸,说这玩意比吗啡止痛。
他一边看着劳拉从他身上挖子弹,一边还有余力称赞她好美,在手脚不能乱动的情况下试图用眼神对她进行骚扰。
……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还戴着一副眼镜。
丝毫不怀疑这家伙对着一副骨架子都能亲得下去。
汗水、肌肉、血腥味和荷尔蒙,还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年轻的女护士怦然心动……劳拉一个大比兜把他的烟抽飞,说禁止吸烟。
这个无聊且有些白痴的年轻男人以拙劣的搭讪技巧问道: “劳拉……你不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是我胸牌上的字不够大,还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噢别这么无情嘛,我叫弗朗克,来自国防军第4集团军第3装甲师。”中尉不气馁,他骄傲地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相信你一定在报纸和广播里听说过我们……啊——上帝,你的手劲儿真大。”
“放松,深吸一口气,”劳拉拍拍他紧绷的腿部肌肉,安抚着示意他不要乱动, “上帝,你双腿夹紧得就像第一次生产的女孩。”
“……”
“那么,弗朗克中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在风吹雨淋日晒不着的坦克里,被子弹射中腰部和大腿的?”
“……”中尉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这是个意外。”
随着暮色降临,前线战事停歇,他们也终于获得片刻休憩时间。
劳拉站在野战医院前的荒地吸烟,随着她徘徊踱步,烟灰落到枯黄的野草里。
不是只有在战争一线的军士会感到沉重压抑,每个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是。
开战不到两个星期,伤员如流水般从前线送来,而这还只是在战争初期,在德军节节胜利、伤亡称得上是微乎其微的时候。
医生是见惯了生死的,但在战争中的死亡和痛苦显然比自然的生老病死更可怕。
伤员的惨状和死法称得上是千奇百怪,以各种无法描绘的血腥惨象出现在他们眼前,有时候甚至已经认不出是一个人了,只剩下血淋淋光秃秃的肉块,在哭嚎着,乞求他们的救治。
许多受不了的年轻护士已经申请返回德国。
劳拉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因长期接触消毒液而褶皱粗糙,指缝里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她刚才扶一个受伤的士兵上手术台时,双手被他衣袖里浸透纱布的血液染红了。
为了行动方便,她找菲力克斯借了条旧裤子,没有条件改小,她就拿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军官的武装带当皮带用,把过长的裤脚用绷带扎紧,塞进短靴里,上身穿着一件男式护理服的衬衣,同样扎进武装带里。
这位可怜的军官在康复后坐上了回国授勋的列车,或许他会获得一枚银色战伤徽章和铁十字勋章,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军事生涯已经到此结束。
这副古怪的打扮一开始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当劳拉像个男人一样岔腿、下蹲、跨栏,吭哧吭哧地抬了几个伤员之后,就没人对此有异议了。
自从医疗官上校看到这一幕后,他再没提过“我们不需要女医生”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