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6日晚,德军在华沙举行了胜利游行和庆典晚宴。
音乐声、笑声和交谈声,闹哄哄连成一片,熏香和食物的香气糅合生出古怪油腻的味道,渐渐让人生出恶心反胃感。
劳拉的笑容凝固片刻,她伸长脖子,忽然捂住嘴: “哕——”
对面的舒伦堡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
“哕……请不要害怕。”劳拉摆摆手。
“咳咳,”舒伦堡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心有余悸,他把一块手帕递给劳拉, “抱歉。”
劳拉低头接过手帕掩面捂嘴,却莫名心慌起来。
他什么意思?
什么叫在慕尼黑见过我?在哪儿,在勒本斯波恩中心吗?
那他知道我干的那些事吗?
难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首先,劳拉·穆勒只是个普通人,而沃尔特·舒伦堡是个赫赫有名的纳粹情报军官,她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美得见一面就让人难忘到千里迢迢赶过来说你好。
其次,高级军官的晚宴在设在楼上,底下是“平民”,不少自负出身和军功的军官们倚靠在二楼的走廊上,俯瞰着底下的众人,就着雪茄和上等的美酒,高谈阔论时的语调带着日耳曼式的倨傲。
他们的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着深邃的眉眼轮廓,抬眼时肃杀冷酷,只有在和真正的淑女们低语时才尽显温柔。
因此,以舒伦堡的高傲和挑剔程度,他绝不可能下来“与民同乐”,事实上他的到来已经引起了不少注意。
那么他们发生交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摊上事了。
一直以来,劳拉都不太愿意回想发生在慕尼黑的事情,无论是受胁迫当“卧底”,还是被追杀上演速度与激情,即便当时她最终命大没有死,代价也只不过是断了条腿,卧床养了大半年罢了。
而可以肯定的是,从瓦格纳医生到维克斯上校,从弗里德里希到卡尔滕布鲁纳少校,现在又杀出一个舒伦堡,这意味着她一定是被搅进某件和这些纳粹利益息息相关、且极其重要的事了。
显然,这位党卫军少校带着目的前来,绝非简单的偶遇和寒暄废话。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是劳拉打死都不想再掺和进去。
如果对面是弗里德里希,劳拉大可以叫他滚蛋,这个家伙虽然看着挺疯挺坏,但他的本质是个爱面子的死傲娇,对付他的办法是喊得比他大声,比他更疯更癫,因为他要脸。
但舒伦堡不同,他的段位显然高了不止一个level,谍海搏杀出来的少校是能令整个纳粹帝国加速土崩瓦解的男人。
他不只是个狐狸,他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想到这里,劳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几分钟之前舒伦堡在她这里的美好滤镜已经完全碎掉。
对方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关切地递来一杯清水: “喝杯水或许会好些。”
劳拉接过,含糊感谢,一饮而尽。
她平复了下情绪,觉得不能任人拿捏,决定开门见山, “噢是吗?在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吗?我曾在那里工作,那儿有许多漂亮姑娘,您也光顾过我们提供的特殊服务么?”
舒伦堡闻言吸了口气,觉得弗里德里希说得对。
这个叫劳拉·穆勒的女医生,在胡说八道和遣词造句这件事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和造诣。
但舒伦堡是谁,他有着高超的社交手腕和光辉的交际史。
于是他保持微笑,扣动扳机,直击劳拉的心脏: “更确切些,应该是在从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去往达豪集中营的路上。”
话刚落音,他便满意地看着对面人的脸色已经从有些难看变成非常难看。
没错,就应该这样。
这个自负聪慧的女人,她明明慌张不已,眼下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的自尊和骄傲如同温室里的玫瑰,一旦失去强有力的保护,就会像戳破的泡沫化作虚影。
而舒伦堡步步紧逼,那锃亮的军靴往前踏步发出清脆的声响,劳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便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在她撞倒桌子上的物件之前,舒伦堡伸手绕过她接住了即将摔落的酒杯。
“小心。”他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光影从男人宽阔的脊背后漏下,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亲密无间地搂着她的腰,他们低声交谈时仿佛附耳低语。
舒伦堡垂眼看着劳拉,审视的目光带着戏谑一寸寸扫过,注视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收回手,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敬元首。”
劳拉沉默着看着他的动作,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舒伦堡跟维克斯上校他们是一伙的?
经历了勒本斯波恩中心事件后,劳拉意识到一个清晰的事实是,瓦格纳医生加入了纳粹以繁育雅利安血统婴儿为目的“生命之源计划”中,骷髅师维克斯上校是这个项目的重要成员之一,维护种族纯洁性是他的重要任务。
而由他管理的集中营里有许多犹太人,能够为实验提供源源不断的小白鼠,狼狈为奸由此开始。
在维克斯上校提供的绝对权力保障下,杜克·瓦格纳可以肆无忌惮地借势处理掉一些他的眼中钉,比如劳拉。
弗里德里希的介入,引出了卡尔滕布鲁纳少校,或许是私人恩怨,但显然远不止于此。
这位少校有个私生子寄养在勒本斯波恩中心,能这么顺利地养大,一定得到了中心高层诸位知情人的默许,显然,他和维克斯上校也是一伙的。
劳拉看向舒伦堡,新的玩家进入这场权利的游戏中。
等等,舒伦堡和卡尔滕布鲁纳两人同为纳粹情报军官少校,究竟是惺惺惜惺惺的同僚还是明争暗斗的竞争对手……
“你也认为那个逃跑计划很愚蠢么?”劳拉忽然说道。
舒伦堡点点头,低声道, “我认为弗里德里希太过冲动,威胁一位女士去做这种事情是相当不负责任的,最后的行动也并不成熟,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
“凭什么?”
“凭我是他的上级。”
上个月,在海德里希的授意下,舒伦堡重新规划设计了帝国保安总局,从1939年10月1日起,德国保安警察、盖世太保和党卫队情报安全局合并为一个组织,正式更名为帝国中央保安局,他则担任办公室负责人。
劳拉松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舒伦堡和弗里德里希是一伙的,说不定弗里德里希去慕尼黑都是他授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们三个都是一伙的。
坏消息是,那位纳粹情报军官卡尔滕布鲁纳少校以及骷髅师维克斯上校,似乎是这两位共同的敌人,而他们已经对此达成了一致目标。
或许劳拉可以拒绝再继续掺和进去,但她也跑不掉了。
因为在维克斯上校他们眼里,从她进入勒本斯波恩中心起,她就已经是舒伦堡阵营的人了。
“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舒伦堡表示同情,随即贴心道, “我是说,幸好,如果我晚来一步,你可能就要香消玉殒慕尼黑了。”
“这么看来,我得向你伸出援手,而不是选择补刀表示感谢。”劳拉咬牙低声说道。
“嗯哼。”舒伦堡挑眉,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