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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海因茨,已经是圣诞节之后。
他为这件事整整困扰了一个月,但威尔曼却好像忘记了似的。
海因茨有点生气,他心想,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情,为什么不能给我道歉,再哄哄我?那么我们就还是朋友……
想到这里,海因茨摇了摇头,他皱起眉,一阵翻涌的恶心。
“什么朋友?”他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他不配再做我的朋友。”
“你!对,就是你,你叫什么来着?”海因茨随便叫住眼前的一位年轻军官,“一起用午餐?”
对方似是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走吧。”海因茨说完,不等对方答应,便揽住那位无辜军官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头也不回地路过威尔曼,往餐厅走去了。
威尔曼:“……”
他在莫名神气些什么?
一旁的同僚撞了撞威尔曼的肩膀,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怎么,少爷不要你陪了?”
在外人眼中,这对曾经的好朋友突然就疏远了,而在熟悉的人面前,这俩依旧表现得非常相亲相爱,有一种莫名的信念感,支撑着他们必须演下去。
生活还是生活,工作依旧是工作,只不过他们不再交心。
“可能是腻了吧。”威尔曼淡淡地说,如往常般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
“噢当然,他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毕竟家里……”
威尔曼无暇收拾自己破碎的感情,也没有勇气再去承担少爷的怒火,他的手掌心现在还隐隐作痛,伤口愈合后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曾经龌龊的念头。
不过令他震惊的是,以海因茨耿直且“疾恶如仇”的性子,竟然没有连夜举报他,实在是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就到此为止吧,威尔曼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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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的一天。
突然失踪了一阵,其实是被弗里德里希绑到“勒本斯波恩中心”当黑奴的劳拉回来了。
好端端的姐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还断了一条腿,莱文和弗里德里希这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正在互扯头花打架,海因茨在一旁助威,威尔曼也气得冲上去直挠弗里德里希的脸,却被阿德里安给拦住了。
“你们在外面等着,别在这打架。”
阿德里安对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拜托她照顾劳拉,便关上了门。
说完,他一手拎起海因茨,另一手揽住威尔曼,把这两个打架红眼的毛头小子抓了出来。
后面跟着的莱文和弗里德里希也下来了,两个大男人头发乱如鸡窝。
门开了又合上,三个大人出去商量这件事怎么办了,只剩下海因茨和威尔曼面面相觑。
虽然距离去年那件事已经整整过去了快一年,但当时海因茨拒绝他的神情,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
威尔曼一阵心悸。
对面的海因茨眉头紧蹙,似乎也格外讨厌和他的独处。
威尔曼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更何况自海因茨拒绝他之后,他也第一时间道了歉,便离开了,再也不和他说话烦他。
他不喜欢此刻海因茨打量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似的,不够体面,但他不会再傻到去激怒这个家伙。
于是威尔曼站起身,可他才动了动,对面海因茨原本四处游离的目光就忽然锁定了他:“你要去哪里?”
他的语气带着莫名其妙的质问。
“我去看看我姐姐。”威尔曼强忍着不适,语气如常地答道。
“你……”海因茨像是一下子想不出什么阻止的理由似的,他顿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恶劣的笑容来,“怎么,难道你现在想告诉她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吗,向她乞求忏悔,等往后你挨揍的时候能少受点罪?”
“我、我为什么要……”威尔曼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为海因茨的恶劣和无耻所震惊。
这个家伙耍无赖的样子简直和他哥哥莱文臭不要脸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气得几乎要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对你的……不会给你的名声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我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去,直到我死,都不会再向你提起这件事!”
海因茨也愤怒起来,明明就先是威尔曼的错,怎么反倒还怪起他来了?
但威尔曼不愿再理会他,也不想再争论对错,他此刻只想离海因茨远远的,不碍着他的眼,也不伤自己的心。
他径直上了楼,只留下海因茨一个人在原地跺脚生气。
“他竟然不理我,”海因茨心想,“他这个人真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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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曼推开门,克里斯蒂娜已经走了,劳拉醒着,只是病容还有些苍白。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天,劳拉却忽然问道:“那个……阿德里安呢?”
“什么?”
“呃,听说是他送我去医院的,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劳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
威尔曼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答道:“中尉他们出去谈话了,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好吧。”劳拉说道,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又聊了一会儿,劳拉突然渴了,水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威尔曼便替她盖好被子,拿了床头的水杯,轻手轻脚下了楼。
似乎事情已经谈妥,莱文和弗里德里希先走了。
剩下的俩兄弟正在说话,他听见阿德里安说道:“海因茨,你最近怎么了,动不动发脾气,这就是你的家教吗?”
“我没有发脾气,”海因茨底气不足的说道,他面对这个二哥还是有些胆怯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阿德里安似乎是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除了你自己,你对着威尔曼的臭脸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做错什么了,值得你对人家这么态度恶劣,还威胁要向他受伤的姐姐告状?”
威尔曼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他和海因茨刚刚说的话都被听见了!
幸好他们没把那件事说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海因茨默不作声,他闷头闷脑地听着哥哥的训诫,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
又过了一会儿,阿德里安似乎是放弃了对弟弟的教训,让他赶紧滚蛋,威尔曼才急忙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两人相对,阿德里安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这与他姐姐一般年纪的英俊军官,温和有礼地问起他姐姐的情况,同方才训斥弟弟时判若两人,听说她还醒着,便上楼去看看她。
又只剩下他和海因茨。
威尔曼冷着脸,不愿再与他交谈,径自去厨房接水,打算弄完就赶紧离开他们家。
接了水,威尔曼又想起需要给劳拉准备点吃的,便又花了点时间,等他全部弄妥当,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
等他用餐盘端着水和食物轻手轻脚上了楼,海因茨已经不见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这位少爷在愤怒地戏水,瓶瓶罐罐劈里啪啦,弄出很大的动静。
劳拉的房门半掩着。
威尔曼正打算推开门,就看见他的姐姐已经睡着了,而那位英俊的军官站起身,抬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即俯下身,绅士而克制地,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屏住了呼吸。
这还只是1938年的春天,隐秘爱恋的种子已悄然发芽,可是劳拉不知道。
而他的爱意,海因茨什么时候才能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