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口上方还在冒着热气。
江祯不由一怔,片刻后才回神,“……谢谢。”
“不客气。”
她顿了顿,刚想找个话题,却看到对方放在手边的书被人经过时蹭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啊,不好意思啊。”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发现后倒是没有一走了之,反而停下脚步,弯腰把书捡了起来,还不忘笑着道了声歉。
与他相反,顾珩的态度却相当冷漠,接过自己的书,只“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这让男人难免有些尴尬,还有些许的恼火。
正准备说些什么,一片嘈杂中却传来了妻子喊他的声音:“老谢,快过来啊。”
可能是见自家老公半天不过来,女人干脆带着儿子找了过来,一来就看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站这儿不动,不由轻声抱怨起来:“你干嘛呢,刚喊你半天了……”
男人脸色不大好看,勉强道:“不小心把人家的书碰到地上了,就耽误了一会儿。”
一听这话,女人倒是消气了,却在看到江祯的脸时忘记了刚要说什么,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你是……”
话刚起了个头,顾珩忽然开了口,“书没损坏,你们还是去看你们的狗吧,狗绳松了。”
他话音落下,转头一看,发现狗绳果然松了,自家的小博美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这下这对夫妇哪儿还顾得上别的,赶紧追了过去。
芝团正好在这时候回来,手上抱着三瓶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对匆匆离开的男女。
感觉到气氛好像不大对劲,她收回视线,忍不住问道:
“我刚在外面看他们好像在跟你们说话,你们认识?”
顾忌着顾珩在这里,江祯只是“嗯”了一声,没有现在细说的打算,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
“也不知道大橘什么时候才能做完检查?”
芝团看出她不想说,眨了眨眼睛,配合地没继续往下问,抱着水坐回沙发上,一边给他们分水一边猜测:“应该快了吧,它被抱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
水是冰镇过的,冰凉的瓶身上凝结了一层水雾,江祯接过来道了声谢,放到了桌上。
跟旁边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芝团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她拧开瓶盖,“不过看这里今天这么多带着宠物过来的人,也说不好要多长时间。”
沁凉的水从嗓子滑过,瞬间驱散了刚刚的热意,“要真被我说中了,咱们估计还有得等呢。”
然而世界上的事永远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大橘做完绝育手术,表盘上的指针来到下午五点。
这下不光是猫,连人都等得有点儿蔫儿了。
看了看时间,江祯打起精神来,想到顾珩陪着他们在这儿耽误了一下午时间,刚想开口请他吃饭,却看到对方拿着书站起身来,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只见他面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既然已经结束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祯愣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都到这个点了,不如一起吃饭吧?”
芝团也点点头,“对啊,班长一起吧,就当你帮忙抓猫的谢礼,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烤鱼店。”
“不用了。”顾珩笑笑,语气自然,“我等会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聚会了。”
他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就只能放弃了。
顾珩离开后不久,江祯和芝团也从宠物医院来到了附近的美食街。
本来打算吃烤鱼的,但走到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前又挪不动脚步了,干脆一样一样尝过去。
最后的成果就是两人手上都拎着满满的小吃盒和袋子坐到了用餐区。
“对了安安。”
芝团一边把小吃往桌上摆,一边问起之前的事:“刚刚在宠物医院碰到的那对夫妻,你是不是认识啊?”
江祯动作微顿,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时候的朋友吗?”
芝团咬着筷子思索了一会儿,迟疑着说:“你是说……你小时候的邻居,叫谢川的那个?”
“嗯。”江祯这时候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两个人,就是他之前的养父母。”
听到这儿,芝团明白过来了,眨了眨眼睛,“你不喜欢他们?”
江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视线低垂,落在交叠的手上。
她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芝团不自觉地往她那边靠了靠。
“他是五岁的时候被谢家人收养的。”
说完这句,江祯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你也知道,那时候姜耀已经三岁了,家里基本没人管我,我就经常跑出去玩,因为住得近,我跟他就那么认识了。”
“谢家当时没有孩子,只有收养来的他,所以对他还算不错。”
“而且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自己的家人,跟我一起玩的时候,也总把爸爸妈妈挂在嘴上,说实话,我当时还很羡慕他。”
说到这里,她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当时的谢川,还是年幼的自己。
“我们就这么当了两年的朋友,七岁那年的夏天,谢川的养母生了儿子,姜耀闹着要滑雪,我也想去,爸妈……”
发现自己习惯性说出了之前的称呼,江祯倏地停住,抿了抿唇角,“他们坳不过,就干脆全家一起去了。”
“然后呢?”
芝团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又在心里把姜家人diss了一通,主动往下问。
她是在小学三年级跟江祯做了同班同学以后,才逐渐成为朋友的,虽然听对方提起过小时候,但知道的也不算多,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具体的。
其实在听到对方养母生了个儿子之后,她就感觉到事情马上就要发生变化了。
小孩儿可能不懂,但他们现在都已经长大了。
“然后……”
果然,江祯扯了扯嘴角,“等我回来,听到的消息就是谢川偷了家里的钱,被谢家人以品行不端为由送走了。”
“什么?”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芝团还是被这个发展方向给惊到了。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也太巧了,正好是有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
江祯没说话,手中的竹签无意识地在章鱼小丸子上戳了一下又一下。
芝团想到自家亲戚家那些闯祸的小孩儿,又道:“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假设真是自家小孩儿拿的,也算是家丑吧,为什么非要闹得那么大,不是应该先以教育为……”
“没有这种假设。”
江祯忽然出声打断了她,语气有些生硬,“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话音刚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索性闭了嘴,低头喝水。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闷。
芝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忍不住回想起在宠物医院见到的那一家人,男的斯文,女的温婉,被他们牵着手的小男孩看起来也挺乖巧,看着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任谁一眼看了都说不出什么不好来,谁能想到他们干过那样的事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顾珩也在想这个问题。
从宠物医院离开后,他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索性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晚霞散尽,暮色降临,街边的路灯都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他才慢慢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儿童公园。
随着市区的规划开发和时间的流逝,曾经热闹喧嚣的公园也免不了变得寂寥,此时除了几个慢悠悠遛弯的老人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人了。
顾珩在斑驳掉漆的长椅上坐下,耳边是吵闹的蝉鸣,头顶的夜空深沉,看不到一颗星子。
他安静的靠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平时在人前总是带着笑的眼睛里,此时只有冷淡和漠然。
今天会在宠物医院遇到谢家人,是他没想到的。
虽然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再次遇到他们,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应该做出怎么样的态度。
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他却只觉得荒谬和可笑。
他们曾经随意冤枉污蔑当时只有几岁的自己,可今天再见,他们居然完全没认出他。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连她都把自己忘了,谢家人忘了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风渐起,雨滴落下。
起先只是稀疏的几滴,但很快,雨势就渐渐转大,噼里啪啦地倾落下来。
公园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顾珩从长椅上站起,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家的话。
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
与此同时,城南。
今天是家族聚会的日子,裴家的老宅中,一楼大厅里坐了不少人,长辈们陪在裴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话,小辈们则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不是闲聊就是拿着手机打游戏。
“妈,您是没瞧见,那小子跟大嫂长得有多像!”
裴危坐在裴老太太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绘声绘色地把中午碰到顾珩那事儿又给说了一遍。
裴老太太已经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弱,受不得空调,往身上披了件披肩,听到这儿不免想起早逝的大儿媳妇,心里一阵唏嘘,饶是已经不再对找到小孙子抱有希望,也忍不住问了一句:“真有那么像?”
“当然了!”裴危顿时更是来了精神,“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呢,我跟您说……”
“说什么说得这么热闹?”
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从旁边传来,裴危第一个抬起投,看清来人就眼睛一亮,“大哥!”
话刚说完,又看到了站在自家大哥身边那个的年轻人,不由面露惊喜,上前一步,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绪白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叔。”
年轻人,也就是裴绪白先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才道:“刚下的飞机。”
他们说话的工夫,裴慎已经换下西装外套坐在了沙发上,回答了几个裴老爷子关于公司的问题。
裴老太太含笑看着他们,见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忽然间就想起了小儿子刚说的事儿。
“对了小危,你那事儿跟你大哥说过了吗?”
裴危头也不回地“哎”了一声,“妈您就放心吧,当时就说了。”
从他们这几句对话里,裴慎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他还没说话,旁边先有人开了口,只是语气里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妈,大哥,你们可别听他扯,整天没个正形,咱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现在在同一个市,就正好能让他碰见个长得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