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有偷偷教他怎么去采惜雨阁外明镜花的十三,有曾经和他打过架的九,有在试炼中嘴里还不忘含着一块糖的的二十三……
维持三个月的试炼结束时,他木然地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前,漆黑的眼珠转也不转,被人强行带出了幻境。
秋日里温柔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却只觉得被十五的鲜血溅过的地方,痛得出奇。
十八拥有了新的名字,被人唤作秦倚白。
他没有见到阿娘的最后一面。
“我只问你一句,十五是不是被你杀的?”
往日里对他温柔敞开着的门在此刻紧闭着。秋雨打湿过的台阶湿滑,满地落英无人清扫,碾落成泥,凌乱地堆在漆黑的阴影中。
他想跪在门前认错,却又被身后紧随的逐影紧紧捆住膝盖,不得动弹半分。
此时年幼,唯有受人桎梏。
“您已经是秦家的少主了,再在这里跪着,不合规矩。”逐影的嘴边扯出了一个笑,拍了拍他绷紧的肩膀。
秦倚白被人牵制着,目光却始终落在阿娘的房门前。心中憋闷的酸意似藤蔓般层层上叠,眼眶却始终干涸。
十五走的时候,大约把他的泪水也一同带走了。
“是。”
他周身抑制不断地开始颤抖起来,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阿娘,可我也不想的,我……”
“滚吧!你不配当我的孩子。”
阿娘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划破云霄,像是一只泣血的鹤:
“都是骗子!骗子!你身体里流的秦家的血,和你父亲一样的肮脏不堪。”
“你早晚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这句话落入他的耳中,恍如一个未知的诅咒。
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然后再重复这一代的悲剧吗?
秦倚白想争辩,想反驳。麻木的愤怒和委屈褪去,剩下的却是惊慌失措的悔意。
他的这条命,不就是踩着兄弟姐妹的尸骨踏上来的吗?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随着十五一同死掉。
但直至被逐影捂着耳朵和嘴拽走时,他都没来及得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第二天,便听说了阿娘的死讯。
她用最原始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谁也没想到,明镜花的花茎可以编织成一条长长绳索。她的脖颈套在这股能让她想起故乡的花香中,平静地坠下。
此后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三年又三年。
他听闻仍有新的侍妾被暗中送入秦家,仍有没有名字的孩子接二连三地诞生,随时预备着取代秦倚白的这个少主身份。
外界只知秦家有个叫秦倚白的少主体弱多病,多年来未曾见过外人。为了治病,便连年龄也被冻龄过多次,变得模糊不清。
秦倚白也是后来才知道。即便是坐上了少主的位子,在秦家内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他是凡人所生之子。虽过试炼,但因他的出身而瞧不起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逐影便是其中一个。
以逐影为首的许多人,都认为他和之前的人一样,只是暂时坐上了秦倚白的位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他人不在时,怠慢、责罚、侮辱……都是再小不过的问题。
秦倚白不在意这些,得过且过地活着,将这一切视为自己杀死那么多人后该有的报应。
他本来就该过得凄惨又不幸福。
只有自己过得不好,他才能勉强压下心头跃动的悔恨与痛苦。
直至十五岁那年,他悟出了上古剑法的第三十七式。
秦肆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看了又看,最终叫停了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秦家的侍妾。
“你离坐稳这个位置,还有最后一关。”
他拍了拍秦倚白的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既悟了道,又有剑骨在身。等过了这一关,到时候明年的剑道大会,你总得去一趟才行。让他们都看看,我秦家的后人有多厉害。”
最后一关,是榕树下宏伟的地牢内。
没有名字的孩子,接二连三地挤在一起,像一团团瑟瑟发抖的小鸡仔。
那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们。
他们不知道他是谁,却用着恐惧和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叽叽喳喳地开口问道: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秦倚白绷着脸走到了他们看不见的转角处。下一刻,他便握着剑跪到地上,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恶心、悔恨、痛苦、迷茫……
最终汇聚成凛冽的杀气。
他想杀掉地牢外秦家的所有人。
试炼时的噩梦扑涌而来,将他缠住,不断地向下坠入。好像这样残忍的事情,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有了二次便会有三次。
只要秦家存在一日,只要父亲还活一日,他就会一日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当一只提线木偶。
汇在他的体内的每一滴至真至纯的上古神族之血,都来自于他的骨肉至亲。
“就算你不愿意杀他们,他们也是会死掉的。死去的冤魂困在榕树内不得投胎,终成妄鬼。”
有人隔着牢狱的层层树枝呼唤他,声音缥缈而疲惫。
“你是谁?”
“你的某一位姐姐。”朝他挥手的少女回答得很是干脆:“非要说的话,就是在你之前的那个秦倚白。”
“但我现在重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你也可以叫我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