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外头不熟,马车往何处赶,我便往何处去好了。寇姜你说呢?”
寇姜坐在靠门帘之处,突然被叫到名字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小人不知。”
“哦,不知也无所谓,我也不知。既如此咱们就乱走吧,不管东南还是西北,随意挑一条岔道走,待到下一个岔道也随意走,就一直这么走下去。”陈媛蓁说。
陈媛蓁只想离开盛京城,去哪里都无所谓。她想看山看水看外头的云和烟,雾和霞,想看看外头的人到底怎么生活。
这样的要求不高,极易满足。
马车在往东行,周荃珝靠着车壁对赶车的叶贞吩咐:“继续往东。”
有了吩咐,叶贞赶着马车不断往东而行,马车行得很慢,经常得停靠下来。
陈媛蓁对外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五月农忙,田间地头的百姓劳作不停。
插秧的人将裤腿高高往上卷,两腿站在泥水里没有半天出不来,出来的时候腿上沾着泥水不算还沾着会吸血的水蛭。
陈媛蓁站在水田边看了会儿,满脸纳罕:“他们不怕脏吗?不怕疼吗?”
“怕,怎么可能不怕。比起怕,对他们来说,抢占天时早早将秧苗种好更要紧。毕竟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这些田地而生,只有将田地种好拿稻米换了银两才有活路。”
“咦?”陈媛蓁视线偏移,落在远处挑着两个竹筐往水田边走的人看去。
那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或许没多久就要临盆,肚子挺得很大。
妇人背后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童,小童的脸颊红红,还没等靠近田边就放声大喊:“爹爹——翁翁——吃晌午饭了——我跟阿娘来送晌午饭了——”
“这女子身子笨重,如何还能挑扁担送吃食?如果不慎踩滑摔倒可如何是好?”陈媛蓁眉头皱起,“这家人未免也太不懂得心疼人了。”
“据我所知,民间百姓的生活向来如此。”周荃珝面容平静,“此处世道太平,少有天灾,眼前的生活尚且算得安好。若此女子身在天灾地界,连米粮都没有,饿死的饿死,渴死的渴死,或许就连她身边的孩子也无法存活下来。”
陈媛蓁咬了咬唇:“你说的这些,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不代表这样的生活不存在。你在宫中的生活,对于这些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来说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晌午了,我们该找个地方吃点什么了。”陈媛蓁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她似乎在逃避这样的话题。
周荃珝垂了眼,在陈媛蓁之后登上马车,对赶车的叶贞吩咐:“进镇,找个最近的市集吃碗面吧。”
“我不要吃面。”陈媛蓁说,“已经连续吃了两日的面了,能不能换样吃的?”
“那就馄饨吧。”
陈媛蓁本来不是很讨厌吃面,吃第一餐清汤面的时候甚至觉得味道不错,但一连吃了两日的面之后见到面便觉得饱了。
几人进到市集一人点了一碗馄饨,陈媛蓁和周荃珝吃得慢些,叶贞和寇姜吃完了两人还有一半。
市集上的馄饨虽与大鱼大肉没法比,但出门在外凑合凑合也吃得。陈媛蓁本来捧着碗吃得好好的,但不经意地朝路边一瞥,顿时没有了食欲。
路边坐着几个叫花,许是天热身上容易痒,有人将手伸进破烂的衣裳里抓痒。那手指甲里尽是泥灰,说不清什么颜色。
叫花的头发像是数月没洗过一样,紧得结了块,他们在身上抓完痒又抬手抓头。路过的人扔了个馒头过去,几个叫花为了争夺一个馒头大打了一架。
有人鼻子都被打出了血都分不到一口吃的,抢到了馒头的人几口就将馒头吃进了肚里。抓馒头的手依旧是脏污的,抓馒头之前甚至抓过身更挠过头。
陈媛蓁忍了忍,没忍住,匆匆放下竹筷偏过头小声地干呕。
她从衣袖里抽出帕子沾了沾嘴,转回头的时候周荃珝正在倒茶水。
“喝点水缓缓吧,馄饨吃不下便不吃了。”
周荃珝将倒好的一碗水推到陈媛蓁面前。
茶是十分普通的茶,进到铺子里的客人总点这种茶,陈媛蓁听了几耳朵之后也跟着点,为的是想试试这受人欢迎的茶水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呢?好像什么特别的味道也没有,茶香味很淡。
对陈媛蓁来说,这样的茶拿来漱口正合适。
捧着茶碗喝了两口陈媛蓁便将碗放下了,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叶贞和寇姜,又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周荃珝,忍不住问:“你们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那些乞丐。”
“看到了又如何?”
看到了又如何呢?这个问题让陈媛蓁一时无言。
一直到坐进马车里,陈媛蓁还觉得胃不适,对她而言,吃馄饨时的所见比路途的颠簸更令人不适。
好在随着远离那个小镇,陈媛蓁的心绪才又缓和过来,见到好奇的景象时又久违地开口问道:“那些人在做什么?”
陈媛蓁撩着窗帘,脸靠在窗边往外看,手也往外指。
周荃珝倾身凑到陈媛蓁身侧往外看了一眼,坐回原处时说:“在挖坟。”
“挖坟?有人死了吗?怎么没有出殡的仪仗?”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死后享有仪仗,寻常百姓若是死了,其家人只是将人抬出来挖个坑埋了罢了。”
“墓碑也没有?”
“贫苦人家,家人亡故之际连纸钱香烛都无,有坟冢安身的已经算是幸运了。有的人死在异乡,无亲无友无人埋葬,就地腐烂成枯骨,死后魂魄无安身之处只能四处游荡。”
想到什么,周荃珝忽然抬眼:“眼下我们正经过的这处林子里,或许就飘荡着许多孤苦无依的魂魄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