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云静重明宴。
五更天即起,齐灯火任由聘来的女使们梳妆打扮,半个时辰后镜中人完全变了模样。
齐灯火对人的美丑概念十分模糊,此刻对自己的评价只有“五颜六色”四个字。
卯正时刻,父女两人乘马车出发,一路车水马龙,缓行一个时辰方至皇城之下。
车马皆止,宴客须递上名帖,步行入皇城。
齐灯火从来都是自马车一跃而下,这回华冠丽服行动不便,踏过脚凳时踩住了自己裙摆,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一个趔趄。
齐俨峰不露声色地将她扶住,余光里是几张半新不旧的脸庞。
他伸手请那些人先行,借着女儿整理着装的功夫低声道:“皇城不比轻宁,我未必时刻护得住你,记得随机应变,切莫招摇。”
齐灯火对于接下来的艰辛已有心理预期,认真点了点头。
行至城门,齐俨峰向阍者递上名帖。
那几人反复核验后审视着名流巨子中的两个陌生人,仿佛齐俨峰与齐灯火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偏偏这两个错误拿的还是最高级别的名帖。
高墙之下两方无声对峙,敌不动,我不动。
终于,从门里出来了四位宫装侍者,引导两人进入皇城。
供人行走的宫道上热闹非常,侍者却将他们引向了另一条偏僻的道路,两架仙撵正等在路旁。
皇城内禁止坐骑入内,除了步行便只有乘撵,一架仙撵由两位侍者以仙力抬起,与步行同速前往大殿。
“到底为什么不能御风呢?”上撵前,齐灯火低声发问。
父女对视一眼,皆找到了知音。
距大殿还有一段路,仙撵却已经停了下来。
喧闹声跃入耳中,与齐灯火从前听到的都不一样。
市井街头的吵嚷激烈却鲜活,年节集会的锣鼓震耳却吉祥,田间劳作的号子更是令人安心。
可这自大殿向外延伸数里的宴席规模盛大,传过来的人声却如同闷在一个巨大的罩子里——
不可逾矩,不动悲欢,以至万籁一声。
齐灯火深吸了一口气,跟随侍者踩过玄白相间的玉砖。
虽然是第一次来云中,齐灯火却已经踏足过这座皇城——在大业山中。
齐灯火姿容端正,目光微垂,席间几乎每一个都在打量自己,她却只能拿出余光去看。
“火儿!”席间,戢时雨轻声唤道。
两人目光交错,齐灯火终于在这皇城之中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可惜,她的脚步却不能停。
斜对面之人是赵梦,齐灯火本没认出来,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复杂。
看来此间坐的都是将门出身。
再往前,有人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齐灯火差点当场一拍脑门——这种场合,怎少得了云静第一符咒世家。
她微微侧身手指指向袖间,也不知道符衔山能不能会意。
就这么走完了整个宴席,侍者仍没有止步的意思。身后无数道目光有如实质,齐灯火只觉如芒在背。
迈上长长的玉阶,齐灯火来到殿前,却不曾想还有如此宽阔一个平台。
平台空无一人,道两旁伫立的神兽沉默相迎。
齐俨峰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风光不错,就在这里吧。”不等侍者询问,他已先发制人。
齐灯火思绪万千,面上保持从容。
侍者默立片刻,终有一人妥协,将两人引入右手第一张席面中。
“这里只有我们吗?”待到侍者走得没影,齐灯火才问。
齐俨峰环顾确认席位的数量,摇了摇头。
从见到第一个人起,齐灯火便坐立难安。
齐俨峰快速起身,“见过相老将军。”
“见过掌学。”齐灯火扮演应声虫。
相翊应答得极其和善,对着齐灯火笑了笑,转身在二人对面坐定。
齐灯火在心中默默祈祷。
“应首宗。”坐回去没一会儿,两人再度起身。
“应先生。”
应澄默然,只是拱手还礼。
“左掌门。”
齐俨峰再度开口,至此,齐灯火的愿望已经全部落空。
“左掌门。”她勉强开口。
左星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被得体而亲切的寒暄取代,“没想到能在此见到齐姑娘。近来如何,可有认真修炼?”
齐灯火掐住袖间的手,乖巧地点头道:“承蒙左掌门挂心,先生教诲自不敢忘。”
“掌门”而非“先生”,这疏离的称呼惹得齐俨峰投来询问的目光。
齐灯火硬着头皮视若无睹。
午时,开宴。
仙乐杳冥,不知从何处传来,姑且将其视作天音。
一排排侍者鱼贯而至,女子捧樽男子提壶,轻声曼语为众宾客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