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秀芬们也可以生下小秀芬,只用养活到几岁,就能做饭、拾柴火、砍猪草、喂猪、喂鸡、喂兔子、干农活……
到那时候,秀芬们不就熬出头了吗?不就擎等着享福了吗?
所以不要急,不要躁。听爷娘的话,好日子全在后头。
亘古伊始,天经地义。这就是每一个秀芬的命运。
【02】上学
冯秀芬八岁的时候,村里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大喇叭天天宣传让适龄儿童尽快入学。上学不但不花钱,还送课本。
那天,冯秀芬从村里领了课本,跟着同一批小孩,走进了村里的教室。
教室里嗡嗡闹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新奇的笑容。
那时候还是土坯房,稻草屋顶。课桌也不是木头的,而是用黄泥搭的台子,上面加个水泥板,既是桌面,又是写字的纸。屋子四面开了几个洞,用几个木头条条插在上面,绑上塑料布,权当窗户。
老师点完名,讲完课堂纪律,就开始上课。第一堂课先教了几个字的简单笔顺,她记得那几个字是“天”“地”“人”“日”“月”。
正当她跟着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拿着木炭,一笔一划在水泥板上仔细描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
全班转头往外看去。她也转头去看。
后窗的塑料布破了一个大洞,一直没补,哗啦啦地被风晃成一片一片碎片。冯老汉的脸出现在那里。
“小大!”他爷隔着窗栅喊。
“嘛?”她问。
“回家干活来!”爷喊。
冯秀芬看看她爷,回头看看手里的课本,又看看老师。
老师没什么反应,继续讲课,一脸司空见惯。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每次上课,都有一大批孩子在上课中途被各种理由叫走,或者上着上着再也不来了,年年如此。
那时候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这个落后的小山村,老师没权利去拦,总不能跟每个父母都打一架。
冯秀芬慢慢放下手里的炭笔,把书小心装进布书包里,跟着她爷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每天只要她到教室坐下,老师这边刚点完名,那边她的爷就来喊她回家。
渐渐地,她去了教室也跟不上学习进度了,老师教的字她不认识,教的拼音她不会拼,去了也是白去。
于是她彻底没有理由再来了。
在她之后,她的几个弟弟妹妹,有的上完了小学,有的上完了初中。最有出息的就是她的小弟,虽然成绩不好,但她爷到底还是托关系把他塞进当地最差的高中,拿到了高中文凭。他可是这个家里学历最高的人。
冯秀芬不一样。她是这个家里学历最低的人,是个文盲。傍晚时分,一群孩子趴在堂屋那张大桌子上,点着蜡烛做作业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假装扫地,靠近桌子,偷眼看书本上的字,有点羡慕。
这种偷看是有风险的。因为一旦被冯老汉发觉,便会挥手将她撵到一边:
“去去!鬼鬼祟祟做什么呢!活都没干完就知道偷懒!”
冯秀芬便拿着扫把哗哗哗赶紧去一边扫地了,愧疚于自己的偷懒,对这份呵斥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
她就这样迷迷蒙蒙地过,觉得日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去学堂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像往常那样,刚坐下没多长时间,就被她爷喊起来了。只是收拾书包走出门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年纪比她大一两岁的女生也在被家里人叫走。但那个女孩却死死抱着讲台边缘,死活不愿意松手。她脸扭曲成很凶的样子,泪水把脸淹没,沟沟壑壑的。
两三个大人把她往外拽,她一脸凶狠地抱住讲台喊:“我不走!我就不走!”
冯秀芬隔着窗子看着屋里闹成一团。
后来的结果怎么样,她不知道。她没看完就被领走了。家里的鸡鸭鹅狗猪都等着她喂,田里的草也长起来了。
她是家里的大姐。家里那么穷,有那么多农活要干,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弟弟妹妹还小,离了她是万万不行的。
后来的后来,无数次,冯秀芬都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也抱着讲桌不松手,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呢?
或许也没什么不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