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胃口越来越大,阈值越来越高。常规的奖励,已经难以让她感觉到兴奋。她甚至想学个创纪录的三科,来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好胜心。
不止这些。她这些年参加各种比赛,也见到了很多有天赋的人。走得越远,越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家都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和很厉害的人聚集在一起,各有千秋,如何分个高低?
于是愈发焦虑。
焦虑带来倦怠。某一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卡在某个瓶颈,觉得虚无,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
为什么要往前呢?为什么呢?最前面,有什么东西等着呢……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出来。
华海。
是的,那个从小就听过的神秘而梦幻的地方。那是她注定要走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往前?因为有一个华海在前面等着她,金光闪闪,她从没去过的寻宝图的终点,藏着最丰沛的奖励。
华海,华海……
“暑假我去华海大学旅游了。”
前排的男生突然这样说。
程之遥刷题的笔,微微一顿。
这是在高一教室的课间休息时分。那时,这个重点学校的实验班里刚刚进行了一次月考,月考后就排了位置。学校总是喜欢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尖子生,那个男生就以全班第二十五名的好成绩坐在第二排最中间的黄金位置。全班的第一二三四名,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他。
因为他是校长的儿子——这是他自己说的。
男生成绩中不溜秋,话却多得很。他经常炫耀新买的球鞋,新买的表,新买的平板,用来做笔记……真是差生文具多。不知道学校不让带电子设备啊?哦忘了他是校长儿子……
现在他又开始大谈特谈去华海大学旅游的经历了。这里离华海远得很,没几个学生去过华海。去过的,也没有像他这么大声嚷嚷的。
实验班学习氛围还是比较浓厚的。大家都有点嫌他聒噪,不大想接话。
“华海大学的食堂,饭菜种类那叫一个多啊。咱们这儿的跟那边的根本没法比!”男生眉飞色舞描绘着自己的旅游见闻,“有一种很好吃的食物,叫什么来着……嘶……还有拍的照片呢。可惜我没带手机,要不就能给你们看看了。”
男生继续得意:
“我爸爸说,这次期末考考得好,还会带我去,带我提前感受下名校氛围,以后往那里考!”
“呦,咱们这里还有个华大的准大学生呢!是不是已经直接保送了啊!”有人忍不住笑着说。
“那倒也不是。”男生一点也不在乎话里的嘲讽之意,老神在在,“就是你得先知道学校是什么样的,条件怎么样,才能有个目标吧,你说是不是?”
说着回头往后座望:
“诶,程之遥你是竞赛生,你应该去过华海,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吧?”
程之遥瞥了他一眼,没理,继续四平八稳地刷题。她刚过了省联赛,进了省队,正准备着11月份的复试,忙着呢。
男生却不愿放弃,敲了敲她的桌面,誓要引起她的注意:“程之遥,你也讲讲华海是什么样的,说不定有咱没见过的东西。”
“不知道,没去过。”程之遥边写题边随口道。
男生顿时兴奋起来了。
“不会吧程之遥,”他咧开了嘴,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第一名都没去过华海大学啊——”
在这拖长的音调中,程之遥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度的不爽。
她停笔,抬头,合上笔帽,定定看着他。
然后一脸诚恳加遗憾道:
“是啊。我得等到11月份的竞赛决赛,才能跟着冬令营去华海大学那边参观游览。”
说着慢慢微笑起来:
“真羡慕你啊,那么早,就能自、费、去旅游。”
男生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住了。
程之遥始终微笑着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愉悦,像微弱的火苗般渐渐熄灭。
然后淡然收回目光,拿起笔,继续做题。
只是这次,她必须用力握紧笔,才能维持住这份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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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园里。
冯秀芬站在梯子上,正忙着给苹果树修剪枝叶。这是采摘前的准备工作,方便果实成熟。等到秋分,就可以给苹果摘袋,让阳光把果实晒得红红的了。
“妈,华海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啊?”
苹果树下,放假回家的程之遥,站在树底下,忽然这样问。
冯秀芬一边热火朝天地干活一边说:“妈也不知道。不过等你考上了,成了那里的学生,你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样了,还能在那里天天待个够。”
程之遥目光移到一边:“可是,为什么有的人,能比我早去那么长时间啊?”
冯秀芬一边继续剪枝一边低头看向她:“什么?”
“就是有的人,能随便去那里旅游啊。”程之遥说。
她踢了脚泥土里的小石子,闷闷道:“我天天学,努力学,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到那里;可校长儿子那个蠢材,什么都不用做,暑假竟然说去就去了,比我早到那里好几年。”
冯秀芬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低头望着树下的女儿。
女孩闷闷地垂着头,苦闷,迷惑,又不甘。
冯秀芬突然就觉得很心酸。
她说:“乖。等忙完这个秋天,你也放了假,妈也带你去华海。咱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程之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一个蚂蚁洞,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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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去华海这件事,就存在了冯秀芬的心里。
她想着是该带女儿去那里看一看,看那个最好的学校,那个亮闪闪的学术圣殿,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生活条件也好多了,总不能再让孩子委委屈屈的这么一点愿望也满足不了。
她跟老程商量了下,计划着等苹果采摘销售完成了就去。
结果某个晚上,女儿周五回家,也没去上竞赛课,说是太累了,跟老师请了假,放假歇两天。
放假歇歇也好。但冯秀芬总觉得她神情不太对,问她她又说没什么。
冯秀芬整个晚上眼皮直跳。天快亮时,不知怎么地就醒过来睡不着了,又听见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冯秀芬以为进了老鼠还是贼,急忙披上衣服起来查看,发现女儿窝在被窝里,呼吸均匀,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冯秀芬放下心来,望着孩子安静的睡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出去后寻思着天也快亮了,反正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做了早饭,给孩子留下饭,然后喊着老程一起下地去苹果园干活。
熹微晨光中,院门开启又关闭。
安静的房间,程之遥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往窗外望着,确认妈妈和爸爸已经出门了。
然后她咧嘴笑了笑,兴冲冲起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背包。
等到冯秀芬忙完活计回家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她先是去厨房掀开锅看了看,发现早饭没动,心想难道孩子还没起来吗?
结果透过孩子房间的窗户往里望了望,发现炕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房间里空无一人。
冯秀芬里里外外各个房间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孩子。又走进孩子卧室,发现床上放着一张纸条。
冯秀芬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拿着纸条,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心跳越来越快。
她根据几个常用字,隐约拼凑出个大概的意思,她却不敢相信。
她心慌着往外房间外走去,失声喊叫:“老程啊!老程!你来给我念念这上面写得是什么!”
最后程木匠一字一句念出了纸条上的文字。
【妈,爸:
我打算自己出去玩几天,到处去走走看看。不用担心,也不用找我,我是个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了,给你们带好玩的礼物!
遥遥】
拿着纸条的手一下子哆嗦起来。冯秀芬扭头就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