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接触这些账本的,除了云归和文叔,就只有每月固定来对账的……
温尚凝。
云归和文叔对视一眼,二人不由自主都通体生寒,愤怒之余又都带着难以置信,还有被挚友背叛的心凉。
翌日,云归早早便在梳妆,她常居的绣楼四周遍布绿植,将这二层小楼尽数环抱其中。
彻夜未眠的云归在镜前坐着,手上正摆弄兽纹香炉,昨晚和文叔查账过后,决定先按兵不动,首染仪式照常举行。
侍女拖着妆盒走近室内,向云归行礼:“少主。”
云归轻轻点头,在她捧着的装盒中点了支带流苏的白玉冠,“就戴它吧。”
侍女道是,将白玉冠在匣子里拿出来,小心翼翼服侍她戴上。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听声音有些急促,
那每一步都似踩在云归心尖上。
来人却见云归尚未完妆顿了一顿,然后就没有下文,安静在一旁等待。
云归从镜中瞥了一眼,伸手拨了拨垂坠的流苏,她提起莲花铜匙,舀了匙百年旃檀,铺在香篆上,用羽毛细细扫开,点燃后缓缓盖上香炉盖子。
“你们先下去吧。”云归轻柔眉心,屏退婢女。
见外人清退,云九回复道:“寅时时分,家丁在场东南侧发现一名男子,他被弩箭所伤,浑身是血,晕倒在咱家晒场,因怕见血不吉,属下命人先不要声张,来询问少主,该如何处置?”
“那男子晕厥之前,气息微弱,可能不熟悉这方深山,才闯进云家晒场。”
云九觉得奇怪,这云家首染敬天地的仪式一般在开始前不会允许外人靠近,并且这深山老林,也不会有人刻意选在半夜前来,想来是被逼入绝境慌不择路之人。
云归闻言顿了一顿,声音是不受控制的染上颤抖,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赶忙问道:“那人可还在晒场?”
云九感受到少主的情绪,赶忙道:“在,因为来历不明,属下们恐惹是非,只将他拖入营帐中简单处理,但在仪式开始前,少主还得作出指示。”
云归点头,同云九飞速的往晒场赶,这速度堪比昨日奔赴火场。
云家的晒场无数,却只有这翠灵一处藏在山顶,远离尘嚣。
跑上这万丈台阶,云归累的上喘。
小时候她就问过外公,为何要将这晒场选在这么高的地方,外公笑而不语,直言让她自己领会。
然到今日,她也不曾领会。
因为路熟,疾行间云归竟然还有心思往天边望,她庆幸今年选定的开槽日不似去年那样大雨倾盆。
四月芳菲的花瓣再也不必飘零的与地上泥泞混在一起,云氏染纱工人也不必瑟缩的站在雨下等晴。
还是晴天好,云归心想,也期许这会是个好兆头。
云九行在前面,不时为云归扫开挡路的枝叶,即便这样,在他身后的云归也会被露水打湿衣衫。
那一身做工精良的香云纱上,挂了星星水珠,却光彩更胜。
闯入的男子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帐中,无人照看,他半边身子沾染的泥泞还在,狼狈不堪,云归迫切想上前辨认容貌,被云九谨慎挡下:“少主,还是属下先看看。”
艳光渐盛,林风中却还夹杂着这露气打在众人身上,凉飕飕的。
云归点点头,面无表情,侧身站开些,让云九上前。
等都看清了,云归问道:“怎么样?”
云九起身,小声答道:“是官家人。”
“这男子手上的兵器是由官府统一打造,不会有错。”云九解释他是通过此事判断。
云归听完汇报,拨开众人来到受伤男子身前,她小心翼翼的碰触伤者,却遭鲜血染红手掌。
“找人将他这衣裳换了烧掉,再抬下山找医师诊治,务必暗中进行。”目送受伤男子被抬走,云归必须留下主持开槽。
晨光微熹,山路顶端。
云归纤弱身影逆光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槽仪式正式开始,匠人们需敬天地神佛,文叔再三催促下云归才缓缓而至。
神台摆在正东,神桌是百年玄木打造,其上雕刻的有游龙画凤,莲水相映,历经数代,光泽油量。
云归敬完香后,结果系着红绸的木锤,执锤舂碎今年第一块薯莨,嘴上念念有词:“诸神保佑,云氏香云纱染,大吉大利!”
香云纱是薯莨浸染的丝质面料,历经三洗九煮十八晒,工艺之繁杂,成品有着双面异色的特征,一面柔亮乌黑,一面棕褐低调,极具独特韵味。
云归今日穿条仿照江南流行的妆化百褶裙,上半身是收腰的窄袖长衫,有些年轻的样式,配着这暗色的香云纱却独有味道。
这席华服香云纱裙加身,加之澈眸如星华,美丽空灵至极,像极了仙女下凡。
工人们看着她,都觉得云归身上穿的这件十分应景。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随着工人们手掌合十的跪拜,祭礼圆满落幕。
云归锤了几下薯莨后,身上被溅了红汁,其实她一直思量那男子。
想他的来历,想他的价值。
文叔见她心不在焉,怕毁了这槽布,便推着她往树荫下走,边走边问:“那不速之客,小姐准备如何?”
其实文叔是被这么多年的风雨淋怕了。
云归顿了一顿,问道:“可有人来找?”
文叔想了想,回答道:“倒无人来问,只不过……”他深思一下:“人家在暗中搜索。”
云归闻言眺望远方,见那大树茂盛,枝叶繁密,正摇曳在远山之上,她一双桃花眼如烟似雾地虚无起来,回道:“救都救了,不用怕,我自有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