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元莨哪懂得什么,酒意难敌,应该是真喝醉了。
不过片刻间,那年画娃娃已抽身而去,门浅浅吱呀一声,黑暗幽寂的殿内只留下他一人,在茫然中隐约头疼。
随着偏殿恢复寂静,元莨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酒意再次袭来,伴着阵阵药香,元莨昏睡过去。
直到酒宴结束,贵妃派人来寻,元莨被人扛着回到贵妃宫里,那香囊也随着他的衣物一道,被抱回。
元莨醒来已是翌日清晨,他懵懵的晕坐了片刻,才起身环顾,脑中竟是字字缥缈,鼻尖萦绕药香未散。
“你是想帮我吗?”
“不用的,她们……会连累你的!”
“还是……谢谢你!”
“这是我家秘制的香囊,能提神醒酒,留给你吧。”
……
“香囊?”
元莨记起。
他喊了人来,问昨日随身之物哪去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昨晚发生之事,是否是醉后的南柯一梦。
随从言书被问的一愣,而后赶忙去将脏衣物要回来。
昨夜竟然遇到个年画娃娃?他是绝对不信的,何况在御花园的假山旁,还有那些扭扭捏捏的贵女。
可元莨思来想去,这京中有头脸的贵女他都认得,何时有这样的妙人来?
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对旖旎有了兴趣。
可言书一顿翻找,并没找到元莨所说那个草木香囊。
其实是浣衣局新来的小宫女粗心,为四皇子浣洗外衣时没注意,将香囊一道泡水里了。
等发现时香囊已失去药力,不顶用了,她在言书来找时,哆嗦着将其捏的更紧,一口咬定没见到。
元莨疑惑,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可这事不久之后便被贵妃知晓,还惹来一顿调侃。
“你说你酒醉之后,有仙女来给你送了药囊?”谢贵妃一边吃着秋瓜,一边听着热闹。
“莨儿,快跟母妃说说,这九重宫阙的仙女,得长成什么样啊?”
所谓三人成虎,就是如此,元莨原意明明是年画成精,传着传着便成了仙女。
而后这故事被演变为几个版本,最后竟成了四皇子酒后思春,被仙女下了定情信物。
午夜梦回之际,他甚为奇怪,也曾疑惑,为何他对那绯裙姑娘总有那种好奇以及莫名羁绊之感。
以至他从不信,那晚一切均为做梦。
与元莨的众星捧月不同,那晚的云归,是回去便被一顿数落。
骆止莲在见她裙子脏污后借题发挥,大骂她丢了顾家的脸。
就不该带她进宫赴宴云云。
可罪魁祸首顾熳,却在旁偷笑。
而被训斥的云归,是始终如一的淡漠。
她看起来像无甚灵魂,不听,不言,不生气,不愠怒,不卑不亢,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骆止莲敢骂,却不敢动手打她。
顾玉洪回来最晚,他没见到云归挨训,听下人回禀完后,他并没诘问骆止莲的意思,只让人喊云归来书房。
云归来时,顾玉洪已经铺开了西北边境布防图。
顾玉洪一届武将,养孩子并不细致入微,为孩子转移负面情绪时,总爱找旁事相抵。
宫宴上顾玉洪其实也喝酒不少,他算为云归强撑精神,笑道:“小四,快来看看,这是新的舆图!”
养小女儿这么久,他发现云归在图本账本上,有天生的见地。
于是他常将布防图或舆图给她看,让她以欣赏的角度,道些肺腑之言。
云归今日情绪不高,慢吞吞的走过去,打眼往那图上一瞧,很快便瞧出与旧图比有数条河流改道。
父女二人打起精神细细讨论,等到两相满意时,外面天都快亮了。
云归倒还好,可顾玉洪尚有军务,顾玉洪得抓紧时间眯一觉,便让云归回去睡。
可云归正待出门,顾玉洪突然叫住她:“小四,你许久都未喊我一声爹爹了。”
原来,云归是最爱笑着喊他的,可因撞见顾玉洪与云氏句句透骨的争吵后,云归变了,变得沉寂很多,她表面顺从顾玉洪的安排,却再未主动开口唤他一声。
十岁的女孩,大堤懂事了。
顾玉洪体谅小女儿的心理震撼,大多数时间是纵着她的。
云归被他说的一怔,顺手将顾玉洪书房架子上的兰花草搬走一盆,“这花蔫了,我替您照料好,再还回来。”
她还是这样,一不如愿就装傻。
云归因母灌输,向来厌恶顾家,如今又厌恶云家,因为云氏恶言,她仿佛存世多余,不过是云氏来拴住顾玉洪的工具罢了。
可她年幼,无力反抗,只好拿出一副逆来顺受,油盐不进的劲头,保护自己。
天光即明,秋寒料峭,书房内已有些冷了。
顾玉洪见云归头都不回的走了,垂首看向书桌上。
刚云归无聊磨墨,而后自在写画,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 ‘尽染’ 二字。
顾玉洪将那字拿起来端详半天,小心折了,收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