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掉进深渊,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是那种混着绝望的挣扎,看不见一点希望,很想大哭着宣泄来出来却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任自己被无数双手抓走,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
刺耳的紧急刹车声,车辆碰撞的巨响声,我听见我在撕心裂肺的大哭,我听见我爸爸卑微地乞求他们不要带走我,然后是那人狰狞的面孔,他满身鲜血,狞笑着说好久不见,我控制不住的自骨髓深处发出寒冷至极的颤抖,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割喉自尽,猩红液体瞬间喷遍我全身,洒满我一脸,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那双眼瞪的大大的,简直要瞪出眼眶,带着无尽癫狂的笑意,到死都在直直地瞪视着我。
疯子……疯子……他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浑身冰冷,疯狂颤抖,下意识手撑地拼命向后远离,然而这时却有人残忍拽住我的手,拖住我的脚,狞笑着把我拖地拽去他面前。我疯了一样尖叫,疯了一样挣扎,立刻有人死死按住我,怒吼着快点把镇定剂拿来。
不要,放开我,不要让我睡过去,不要让我睡过去,求你们了!
有人死死捂住我的嘴,面目狰狞,任我看着他们对我上下其手我却一丁点都不能反抗,有人死死按住我的手,恶意满满,任我害怕到浑身颤抖却不让我将自己蜷起,有人死死按住我的腿,生出无数触手,将我死死缠绕在床上,唯独没有人挡住我的眼,按住我的耳朵,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不受控的在我脑海里回放,还有各种声音,冷冰冰刺穿我的大脑,有哭有喜,有笑有悲。
我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也可能是车顶,可能是天空,总之我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我只能很无力的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缓缓沉下去,深不见底,深不见底,深到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我看着所有人都离我而去,连最后一丝光明都离开了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啊。
*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醒来的时候浑身懒洋洋的,有种恨不得在我的小窝再窝上个十年八年的感觉。
太舒服了。
我的房间很小,很小但很温馨,甚至还有点杂乱,是那种老妈进来一看,会忍不住一边捡拾衣服一边骂骂咧咧的程度,而我呢,一边像摊烂泥一样瘫在床上,一边刷着手机随口应付两声,嗯嗯嗯我一会儿就收拾,然后被暴怒的老妈拿衣服兜头狠狠打了一脸。
于是真有人进来了,我真被打了,脑袋变得嗡嗡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我才悻悻起床洗漱准备吃饭。
房间明明没有香味,可我就是闻到饭菜的味道了,那一大桌简直是满汉全席,至少十道菜,而且还没完呢,红的绿的黄的素的荤的,妈呀,谁看谁走不动道,路过的狗都得克制不住的流一大长拖拉哈喇子。
而我就是那只狗。
谁小时候没经历过趁大人不注意,赶紧伸手偷吃一块肉,哪怕年夜饭还没有做完啊。哪怕召来的后果就是被家长狠狠一拍手。
于是我这么做了,我不要命的用手捏起一块肉不管不顾就往嘴里塞,于是我被重重拍了一下背,拍的我直接哀嚎叫出声,拍的我差点活活噎住,接着我被推出门勒令去打麻酱,不打满两瓶别想回来。
我一脸不愿意,谁家大年三十还在外面开门不回家过年啊,那就不用麻酱做饭了呗,然后我被人拿着锅铲追出来,那人拿着锅铲,作势要打我。
我撒腿就跑。
这可真不能怪我,怕妈妈的基因永远存在每个种花小孩的骨子里。
其实我有一点印象,很小时候是有那种现打麻酱的店存在的,只是后来渐渐消失了,恐怕再也没有人能体会到看着老板那么熟练的,把相当粘稠的一大坨麻酱一滴不漏倒进各种形形状状的瓶子和玻璃罐里的那种乐趣。
不好玩,但就是很有趣,看着看着就觉得好玩了,所以我一直依稀有些记忆,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大人带着一起来打过麻酱。
原本我以为这种店铺已经消失了,没想到它竟然还存在,年岁比我还要大的店铺就那么在街边站了二十多年三十多年,甚至可能还更久。
拆迁的话能分多少钱呢?有我想的那么多吗?我家要是拆了能分那么多钱吗?
我实在忍不住的想。
不过我家是不可能拆,甚至可能永远都不能发生,做梦去吧。但我知道,如果我要是不打两瓶酱带回家,我会被家里那位中年女士拆,拆的七零八落找不到东南西北,于是我只能很苦逼很认命的推开门,很苦逼很认命的和老板说我来打两瓶麻酱。
其实我还有点小感慨,这条街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变,从小就是这样,大了还是这样,虽然老板的样子我早就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小时候存在的一些店铺。
长大后那些店铺依然存在,只是人换了,卖的东西换了,虽然有几家旧店铺被新店铺彻底取代,可我看见记忆力那些旧店铺静静在街上立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原地一愣。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才多大?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我带着疑问慢悠悠回家,和那两瓶酱,还有背上那铁砂掌留下的经久不散的隐隐的痛感。等我把那麻酱上交,没一会儿,最后一道凉拌菜就完成了,我迫不及待滚去洗手,迫不及待滚回来,迫不及待滚到我的座位上。
好像是久违的味道,但好像又不久违,太久太久,我记不清了,总之每道菜都很好看,都很完美,简直完美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明明是大年三十,我们却没有看春晚,我们很平常的聊着天,和无数普通家庭一样,过着普通又不普通的一个夜晚。
这样的生活我真是太享受了,享受到我恨不得就这样永远过下去。中年夫妻在谈去哪里旅游,而我在静静啃鸡翅,骨头一啃一个干净,脆骨都没放过。男人说在国内玩玩就好,我们种花难道不比国外好吗?女人说国内是国内,国外是国外,家门口随时都可以玩,国外是能随时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吗?
说着说着,他们两个拌起嘴来了,一个说国内,一个说国外,而我没发表任何意见,我只静静低头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吧嗒一声,一滴眼泪掉在了桌子上。
我一愣。
两个人也一下安静了。
女人放下筷子,手放到我肩上,温柔问我怎么了,还好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突然掉的。
女人摸摸我头让我安心,男人给我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让我吃饭,我夹起那块排骨,又甜又咸的酱汁瞬间刺激我的味蕾,那么浓郁,那么可口,那么真实,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味道,是我在任何饭店任何外卖从来都没有吃过的味道。
完完全全独一无二。
女人问我好吃吗,我点点头,是真的很好吃,女人说喜欢就多吃点,然后把装着排骨的盘子调换到我面前。
他们不再谈论旅游的话题,转而谈论一些其他家里长家里短的问题,但我有点没怎么听清,我可能太专注于吃饭了,再加上当我试着去听的时候他们声音就会莫名其妙变得缥缈模糊,所以索性不听,我乖乖吃饭就好。
于是我吃上了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顿饭。
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人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这样的生活我愿意一辈子过下去。可是女人开口了,说不行呀,你也有自己的生活的,你不可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
我摇头,怎么不可能,现在不就是吗,可不知怎么,当我试图开口说出来,这句话就死死埂在我喉里,怎么说都说不出口,女人再次放下筷子,看,这不就是吗?
我继续摇头,反驳她说的不对。
这就是我一直想过的生活,它实现了,它很真实的实现了,不幸的人值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这就是我的结局,我一直想要的结局。然而女人说这并不圆满,它还不够圆满,男人说这不是结局,我的结局还没有到,我一直摇头反驳,不对,我就是值得这样一个结局,我前半辈子过得一点都不好,你们不能那么说我。
然后女人说,可是你的血还没有止住呀。
我一愣,以为我听错了,“什么?”
女人让我低头看。
我愣愣低头。
我看见鲜红的液体,从我的腹部、胸膛,缓缓往外洇出,速度越来越快,面积越来越大,几乎是瞬间,就浸染我整个衣服。我慌的连忙站起来,有些无助的想把它快弄掉,可是弄不掉,它甚至还沾满了我整个双手。
好多的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我害怕的双手直颤抖,慌慌张张抬头试图向他们求助。可我看见他们脸的一瞬间,我瞳孔剧张,脑袋一嗡,整个人狠狠僵住了。
他们,没有脸。
他们脸上像蒙着一层雾,朦胧极了,让人根本看不清五官。他们不说话,就那么扭头静静看着我,我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像有什么堵在我胸口一样,残忍的将我隔绝一切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