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娘娘居然真的把凤冠赐给她了?当真是大度。”
“一个凤冠而已,再好看也不过是死物,只要娘娘想要,那位大人怕是能再寻十个八个回来,有什么好可惜的。”
“说的也是,如今除了这些名头和死物,她也守不住什么了。”
“就是说啊,还什么恩爱非常情深似海,也就拿来哄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罢了,至于定国公真正看中的女人是谁,咱们这些人谁不知道呢!”
“啧啧,不过大家顾着颜面你好我好的一起做场戏罢了,真要当真了,那可真成大笑话了。”
“是啊,你瞧瞧,现在这场面还不够可笑吗,她过生辰,大人都在宫里陪娘娘呢,也就只剩面上这点光鲜了……”
“唉,我想起当年她痴恋薛琮非君不嫁的旧事了,再对比如今,当真是让人唏嘘。”
“有什么好唏嘘的,就算是做摆设,如今也够风光了,换多少人都上赶着乐意呢!”
……
明媚阳光下,那些窃窃私语低嘲暗笑随着春风飘过来,掀起一片绿海涟漪。
怀栀坐在亭中,不紧不慢的摆弄着腰间的玉佩,面上不见丝毫芥蒂,看起来半点不在意自己成为他人口中嘲弄取笑的话题。
“夫人,”冬娘突然出声道,“这边光线不好,不如换个地方赏景吧。”
“何必呢,”怀栀笑看她,“我又不在意。”
她视线落在下面相携离开的几位夫人身上,轻声道,“冬娘你说,她们明知道这里不是说闲话的好地方,有被人发现触怒我的风险,却偏偏就是按捺不住心思,非要故意在府里说这些闲话,说不得还打着让我亲耳听到的主意,你说,这是为什么?”
“无非是嫉妒罢了,”冬娘冷冷道,“夫人这些年,被人嫉妒中伤的还少吗?”
“是啊,嫉妒……”怀栀叹了口气,突然轻笑出声,“她们不过是太嫉妒了而已。”
因为嫉妒,所以千方百计费尽心思的想要刺破她这张看起来完美的假面,想要看她痛苦,看她出丑,看她崩溃,这所有一切的恶意,无非是源于根植在本性之中无法自控的嫉妒本能罢了。
沈怀栀得承认,她这半生的命,比起其他许多人来,确实好得出奇。
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是封疆大吏,年少时如愿嫁了自己心仪之人,成亲后夫妻相敬如宾,顺利得了一双儿女,如今人至中年,权势傍身,无病无灾无烦恼,看起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段人生了,是个人都得生出几分羡慕嫉妒之情。
不过,这也只是外人眼里的好罢了。
对怀栀而言,她自幼与父母分离,养在祖父母膝下,温情虽有几分,却不够浓厚,亲缘上远不及养在双亲身边的一对弟妹,是以生命中亲情寡淡。
待到了花嫁之年,喜欢上薛琮这个门当户对的天之骄子,天真烂漫时心仪他的沉稳自持,到后来才觉出那是清冷寡情与铁石心肠。
在她的丈夫薛琮眼里,他们这对夫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完美的政治联姻,所以相敬如宾也就够了,他对她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希望她成为一个不会给他添麻烦的贤妻良母贤内助。
因而,年少的她想要两情相悦时,吝啬的他不会给出更多,经年之后,当她终于明白何为婚姻如愿成为对方期望中的贤妻良母时,他终于肯动凡心肯情根深种,不过也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位深宫之中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太后娘娘。
要知道,当年亟待登基的皇子那么多,最终薛琮选择了云妃所出的七皇子,焉知这其中没有几分真情,再看这几年,薛琮在前朝一力扶持小皇帝,两人一个固守后宫一个定鼎前朝,任谁来看,都能觉出几分心有灵犀与情深意重来。
于是,任沈怀栀人前再风光无限,背地里中伤鄙薄她的风言酸语都不曾少过半句,她变成了帝京女眷圈子里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个笑话,被人羡慕嫉妒的同时,也被怜悯嘲笑。
春风吹过来几片花瓣,拂过脸颊带来微微痒意。
怀栀闭上眼,呼吸间是淡淡的桃花香气,或许是今日大事将成,她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曾经在心里横亘许久的难以释怀的愤怒与委屈。
那时候她多信任他啊,只可惜,薛琮给她的回报,是让当年那个满腔豪言壮志信誓旦旦的姑娘变成一个笑话,让他相敬如宾的妻子再不复曾经。
怀栀得承认,从过去到现在,无论时间过去多久经受多少磨砺,她骨子里某些东西都从不曾变过。
或许她曾经被嫉妒与憎恨裹挟过,险些变成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面对的丑陋之人,但幸好,她总有那么两分好运气,能及时从泥潭深渊中脱身。
薛琮有和他一起赏梅的太后娘娘,而她,窗前也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海棠树。
***
宴席结束后的傍晚,怀栀坐在临窗的榻上赏花。
院中那株海棠树正值花期,盛开得热烈,重重叠叠的重瓣花朵缀在枝头,是明艳喧嚣的艳红色,她喜欢这样灼灼盛放的花,虽然在许多人眼里,它美得普通又庸俗。
年少时,弟妹的院中就有这样一棵母亲亲手种下的海棠树,而现在她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怀栀对此很是心满意足。
因为有了这棵海棠树,所以怀栀不再恨薛琮,甚至于,她开始理解他,赞同他,最后成为了另一个他。
只是,这样的他们却是不能再作为夫妻继续走下去的。
于是,在成平七年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份和离书。
等薛琮从宫中归来,她就可着手同他一起结束眼前这段味同嚼蜡的婚姻与人生。
窗外晚风吹拂而过,带着微微的冷意,有些沁凉湿润的风送来了如丝如线的春雨。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响催生几分困意,神思散漫的怀栀,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恍惚中,仿佛有旧日话语响在耳边。
“嫁给他,你当真不后悔?”
“别人待你苛刻,你便更要珍惜自己,否则岂不是让那些人如意?”
“说来可笑,我心中确实有一桩意难平……”
“怀栀,珍重。”
……
淅沥沥雨声里,怀栀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尚且稚嫩的她。
年轻的姑娘一腔天真孤勇,以为自己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以为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以为自己能够抓住她这一生都祈求渴望的真情,但偏偏,她的天真与孤勇都是不合时宜的,付诸给了错的那个人。
然而,除了后悔与改正之外,错误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是以,就算是梦也好,怀栀是真的想尝一次,迷途知返的滋味。
外间春雨渐大,急促的雨声里,是侍女通报薛琮回府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等了一天有些疲倦的怀栀想起放在妆奁中的和离书,微微困顿的闭上了眼睛。
既然她等的人已经回来了,何妨小憩过后,再与他谈。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哗啦啦雨声中,怀栀彻底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