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撑开眼睛问:“那些外族人,是你找来的?”
沈望尘否认道:“不是。我只是趁着鹬蚌相争之机,为自己谋点利、铺铺路而已。”
钱浅早就猜到了行宫之事他并不无辜,所以此刻也不觉得意外。
沈望尘见她不说话,憋不住问:“是否觉得我为一己私利,坐视那么多无辜之人惨死,十分可恨?”
钱浅重新闭上眼睛,懒懒地说:“我这人信命。每个人的宿命都是早就注定好的,该死在那场动乱的人不论如何也逃不过,不该死的,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人生而已,何须活得瞻前顾后?尽兴就好。”
沈望尘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无声地笑了下,喟叹道:“不愧是逍遥居士。那敢问逍遥居士的人生,想要如何尽兴?”
钱浅眼都没睁,语气淡漠寂寥:“我不像你。我没有执念,生也不拘,死也不惧。只盼今生不欠,来生不见,如此而已。”
沈望尘目光中夹杂着深深地困惑,探究地看了她好一会。
钱浅闭着眼打盹儿,毫无知觉。
终于,他忍不住问:“那你就没想过,将来要怎样过?找个何等身份、何等品貌的夫婿?”
钱浅嘴唇轻轻蠕动,声调里夹着薄薄的凄凉:“我没有将来。”
沈望尘再度怔住,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这副颓丧的样子,最让人拿你没办法。”
钱浅没回应,沈望尘自顾自道:“我从前想过很多次,要找个怎样的妻。是热情似火,还是柔情似水;是聪明睿智,还是单纯可爱;是明艳张扬,还是沉静内敛。可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具体模样。”
他歪头看向钱浅,目光里带着不易觉察的贪恋:“但最近,我觉得那个模样,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你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么?”
钱浅已经抱着靠枕打睡着了,沈望尘伸手扶着她放躺,她却突然努力给眼睛睁开一条缝,说:“啊,你说,我在听。”
“躺着听就好。”沈望尘带着从未见过的暖笑,扶她躺在枕头上。
钱浅舒服地咕哝一声,抱着靠枕,舒展开眉眼。
沈望尘细细端详着她的睡颜,直到她的呼吸再次均匀而绵长,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她呀,是个很有趣的人。有时认真,有时荒谬;有时淡定,有时很疯;有时温柔,有时又很丧气,总是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却又柔弱而强大,好似能包容万物。”
他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弄到耳后,继续道:“她不知道,她目空一切、八风不动的模样有多迷人;她也不知道,她直抒胸臆、毫不掩饰的洒脱,有多令人倾倒。你说,这样高冷清绝,独立于尘世之外的人,我该如何俘获她呢?”
沈望尘凝望着钱浅,狭长的丹凤眼里缱绻着无尽的深情。
他俯过身去,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躺在了她的旁边,近在咫尺凝视着她的恬静睡颜,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皎洁的月色透过打开的那扇窗户涌进来,倾泻一室流光。
*
盛夏燥热,帝后、皇妃们又去山中的行宫避暑了。
淑妃又召了姚菁菁同去,说山中行宫无趣,她性子活络,随侍左右好能解闷儿。
钱浅知晓淑妃想撮合云王和姚菁菁,也乐意给他们让出空间,再三坚持有事要忙不能同去,云王也没太勉强。
徐芷兰以父亲身子不好,要留在京都照看为由,也没跟着昌王和正妃同去。
钱浅也没说谎,她是真的有事要忙。
如今她手中已有很可观的一笔银钱,正好趁着云王不在,赶紧托了牙行在京郊寻觅合适的耕田。
徐芷兰有空来看钱浅,便帮着一起找了找。
原以为京都的耕田要比青州翻上好几倍,毕竟宅子价格就翻了好几倍。不想,二人竟十分幸运地挑选到了位置、大小、价格都十分划算的几十亩良田。
徐芷兰喜好音律,钱浅为了感谢她陪自己跑了这些时日,给她弹了几首前世的曲子。
徐芷兰惊为天籁,再三邀请钱浅与她一同合开个乐坊。
钱浅琢磨了好几日,觉得她记录下的那些前世曲目,总归是想要留给这个世界的。毕竟就算她再恨这无情的宿命,但疗愈人心的音乐总是无罪的。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宋十安会不会起疑,就算拿掉给他弹奏过的那几首,他会不会也能联想到自己?
踌躇之际,云王和姚菁菁突然回来了。
二人此次避暑之行,还不到一个月就先行结束了,也不知是不是吵架了。但他俩没说,钱浅也就没多嘴去问。
姚菁菁听徐芷兰说想跟钱浅一起开个乐坊,但钱浅还没想好。姚菁菁立刻开启了死缠烂打模式,对她威逼利诱、上演苦情戏码,缠得钱浅不得不点了头。
钱浅的积蓄都置办那几十亩良田了,于是说让她俩开就好,她可以提供些技术支持。但姚菁菁和徐芷兰死活不干,说她拿曲子入股就能行。
三人去选乐坊的位置,钱浅一眼看重了一栋建在湖畔的三层建筑。
钱浅看重这里,是因楼体建在湖畔,清静优雅。楼后还向湖中延伸建了个小码头,一艘雕梁画柱的双层彩舫便停在码头之上。彩舫上设小楼敞轩,飞檐雕栏,身处其间,有随波荡漾之感。灯红酒绿,画舫凌波,与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奇观,宛若秦淮。
这处地方原是座青楼,因装修老旧,生意不佳,所以不干了。姚菁菁本不想在这种烟花之地开店,但徐芷兰和钱浅都说好,她也就答应了。
万万想不到,谈租铺子的时候,云王竟以东家的身份来了,三人才知道原来这处地方是卓家所有。
王宥川嘲笑姚菁菁几人:“哼,看你们这几日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你们有事瞒我。想不到吧?”
见三人转头又要去找别的地方,王宥川又赶紧求饶:“我出钱出力出地方,加我一个你们绝对没损失的!”
姚菁菁当即就答应了,徐芷兰迟疑了一下也答应了,钱浅本就不出钱,自然不好再说别的,只得点了头。
乐坊至此有了四位东家,契约上约定四人平分占比,钱浅依旧写的是钱绵绵的名字。
当然,也没有让云王全部付出。云王出地方,姚菁菁和徐芷兰出了装修的钱。钱浅帮她们一笔一笔全记好了,说好等赚了钱,先把铺子的租金、装修花费都填上,再进行利润分红。
沈望尘如今领了职,忙着在朝臣们面前表现,与几人来往的少了。但吕佐在帮他关注着钱浅的动静,时不时会向他汇报。
“乐坊估摸再有个十天半月就装完了。到时乐坊开业庆典,定会请公子过去的。”
沈望尘在案头翻着书卷,应道:“嗯,到时看看她们能折腾成什么样吧!”
吕佐欲言又止,踌躇良久还是决定说了:“呃,还有件事。先前逍遥不是给她妹妹买了百亩良田吗?我觉着那耕田的位置和售价颇有蹊跷,就去查了下。最后查到是一个叫孙烨的人,他去寻的良田,跟主家谈好价格,又付了一部分银钱,然后交代牙人把田契拿给逍遥和徐王妃的。”
沈望尘微微蹙眉:“那孙烨是什么人?”
吕佐道:“是安庆侯府的侍卫,宋十安的人。”
沈望尘脸色瞬间冷了下去:“逍遥要了他的东西?”
吕佐摇摇头:“她应当并不知道。那孙烨从头到尾都没在她面前露过面,也不许卖田的人提起他。宋十安也在街上偶遇过她两次,二人看起来客套得紧,草草寒暄两句便分开了。”
沈望尘眸底划过一抹暗芒,吩咐道:“继续留意宋十安对她的动作。”
*
正值盛夏,但京都城所有人都听闻,京西翡月湖边开了一家浮生乐坊。
这浮生乐坊开业当日,善不同乐器的一众乐师合奏了五首曲子,令所有到场之人惊为天籁。
京都城作为大瀚都城,且科考最终廷试由内阁重臣评选,本就是举国顶尖的考生与文人骚客荟集之地。无数自诩才情俱佳的才子佳人、闺阁贵女们,都喜欢以诗词会友、以音律画作觅知音。
几首闻所未闻的惊世乐曲,使浮生乐坊在短短三日间脍炙人口,瞬间引爆全城。
上至王孙贵胄、朝中重臣,中至贤人雅士、才子才女,下至烟花之地、瓦舍伶人,全部接踵而至,荟聚到了这翡月湖畔、三层高的浮生乐坊来。
浮生乐坊雕梁画柱,装潢风雅考究,房顶上斜斜的坠着各式乐器,各种各样的二胡、琵琶、唢呐、琴、瑟、筝、笙、箫、笛、埙、鼓等,甚至有许多小众乐器很多人都没见过。
乐坊的乐师每日上午会演奏一个时辰、下午演奏两个时辰、晚间演奏一个时辰。
一楼大堂是散座。大堂正中间巨大的高台上,伫立着一架编钟,一架编磬,旁边还放着琴、筝、箜篌和鼓。乐师们会坐在高台上面演奏,客人们坐在散座喝茶品酒、吃点心赏乐,十分惬意享受。
二楼是雅座隔间,能俯瞰整个大堂。
三楼则是一间间雅室,做得十分隔音,可供客人们与友人小聚,品茗赏曲。
河畔的彩舫供世家子女包场宴请,可以自行点曲子,让乐师们单独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