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周亿的身后,拉着周亿,强迫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周亿,”沈珩道,他很少用这样正儿八经的语气叫周亿的名字。
“嗯?”周亿抬起头,紧绷的下颌逐渐放松下来。
“那么,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什么?”周亿愣怔地看着沈珩,眼睛里满是错愕。
“我爸妈不在家,我没地方去,你可怜可怜我,跟我一起过年,行吗?”
“我……”周亿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他想拒绝沈珩,想告诉他一起过年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真的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周亿扪心自问,答案是“不是的,能改变的。”
他对沈珩的狠心是有限度的,前些年已经达到极限,如今又是同队,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日益松懈的心防,真在一起过年了,干柴烈火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沈珩说要他的那句话,余音仍回荡在他的心间。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怎么办呢?和沈珩维持着一辈子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关系,躲避所有来自家庭的视线,做沈珩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
周亿喉结滑动,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怕。
好像,哪怕是要躲在阴影里一辈子,如果对方是沈珩,他也能接受。
周亿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只要靠近了温暖就舍不得放手。
沈珩不知道周亿在想什么,他小心翼翼看着周亿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沈珩从来就不是那种冷静的主儿,他会因为赢不了游戏生气,会因为被坑了怒骂,会和队友因为一个决策争论。
只有周亿,是能让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立刻冷静下来的人。
但现在,周亿始终不开口给他一个答案,沈珩本就没多少的耐心几乎到达临界值。他不懂,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回答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沈珩问。
周亿点点头,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不难吗?你就当我是谨慎吧。”
“哥哥,这不是值得你思考太多的问题,我只是想跟你过年,怎么到了你这里,好像比世界末日还严重。”
“因为我已经没有放肆的资本了,沈珩,每件事每个决定都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这些结果有的是我们能承受的,有的是我们没办法承受的,你可以不想,但是我不能。”
沈珩摇了下头,“你以前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周亿没有反驳沈珩的话,他曾经的确敢想敢做,像他在赛场上一样勇敢。
可那样的周亿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
张诚在基地宣布了May被卖到REG战队后,一群人一起翘了rank准备出去吃饭。都是青春正盛的年纪,要不是刚刚有boon拉着,他们差点跟张诚吵起来。
才出基地,周亿就在门口看见了沈珩的母亲。
她在周亿的印象里,一向温婉高贵气质如兰,似乎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但彼时,她双眼猩红,发丝微乱,身上的衣服虽还整洁,但衣角早已被她捏出一片褶皱。
周亿让其他队友先走,自己来到沈母身边,正要打招呼时问问发生什么事时,沈母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
“周亿!我们沈家是哪里对不起你?当年你家里出事,警察都是我帮忙叫的,你现在为什么要勾引我的儿子?!你这是要带我儿子下地狱啊周亿!!!”
周亿百口莫辩:“阿姨,不是... ...”
“什么阿姨!你不要叫我阿姨!我不是你阿姨!你这个精神病!你喜欢男人你去找别人,不要来祸害我的儿子!我们家珩珩是正常人,不是变态!!”
周亿任由沈母在他身上捶打撕扯,不肯后退也没再开口,只是稳稳地扶着沈母,防止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摔倒。
沈母见他这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不禁更恨,扬起手要给周亿一巴掌,但终究没能落下。周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更加无法接受。
她近乎哀求的跟周亿说:“阿姨求求你,放过沈珩,他是正常人,他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走上了歪路,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正常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你们这是生病了,阿姨给你们出钱,你们去看病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周亿在那一瞬间恍若失去了声音,他想说什么,可他对面的人只是个母亲,是他爱的沈珩的母亲。
这个女人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她抛弃了形象放下了自尊,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了求周亿放过沈珩。
沈母的哭声随着风不断吹向他,他忽然觉得很冷,像是被扔到了南极,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什么颜色,尽是白。
一望无际的白。
沈母又开口了,“周亿,阿姨求你,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难道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沈珩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周亿嘴角扯起一点牵强的弧度,握着沈母的手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害他的,您别生气,您一路过来跟我说这些也辛苦了,我……”周亿哽咽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沈母走了,她的戒指勾走了周亿衣服上的一根线。
看着那根线落地,周亿觉得自己也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现在周亿终于找到答案,是他的勇敢。
敢于面对生活,敢于争取自己想要生活的勇气。
是这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