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被炸的七零八落的装甲或者坦//克,以及地上零零散散的人体残肢。秦兵不是没见过死人——早在十年前的西域,她就亲眼见过被屠城的华族人或者回鹘人,按理说早该见怪不怪才对;可时过境迁,十年间热武器的迭代升级之下,尸体的损伤、残缺程度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呕。”
她吐了。
虽然不是真吐,可也确确实实是在干哕。而且不止她,其他年轻的士兵也忍不住就地呕吐起来。
“秦姑娘,你没事儿吧?”刘锦棠见状,赶忙关切问道:“也怪我,刚才叫你待在指挥室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我,我没事。”秦兵抹了把嘴,脸色已然煞白如纸。她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尸体,鬼使神差的踢了一脚。
还是软的。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基辅罗斯士兵,看样子像是斯拉夫和鞑靼人的混血,稚嫩扁平的脸上,一双细细长长的蓝眼睛无神的半睁着,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战后灰色的天空。
被她这么一踢,尸体顺势歪了一小半,露出底下又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无论是着装还是样貌,都告诉她,他是楚联邦士兵。同样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稚嫩的一张脸,以及……
同样的,死不瞑目。
非但如此,这相似年纪、分属两国且素昧平生的年轻人,直到死都死死握着手中的刺刀,用尽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将刀刃深深插**进了“敌人”的身体里。
秦兵叹息一声,心里无甚感慨。方才那股生理上严重的不适正逐渐褪去,她直起身来,看也不看一眼,转头向另一边侧翻的装甲车走去。最后还是刘锦棠看不过,快步上前,俯身帮这位生命永远定格的年轻士兵瞑目。
“您也觉得我太冷血了,对吧?”
刘锦棠微微一愣,随即默认。秦兵一边仔细观摩这辆尚且完好的装甲车,一边试着搬一搬——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刘锦棠眉头一皱,连忙制止道:“别动!一会儿我叫人撬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拍了拍车身,笑道:“这辆几乎没什么损伤,只要翻过来就能用,不错不错。这回可真是‘大丰收’,咱们拢共至少得俘获十几辆‘大家伙’呢!”
秦兵没有直接接过他的话茬。她转身向另一辆走去。那辆坦//克就没这么幸运了。事先被作为陷阱的壕沟里,无数尖锐的铁刺穿透了它的机身,连同着里面倒霉的驾驶员,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至死都保持着张大嘴巴、仿佛要呐喊出什么似的扭曲表情。
秦兵透过这名驾驶员的眼睛,仿佛还原出了他临死前所看到的景象:
——东侧山脊线传来闷响。基辅罗斯士兵们木然抬头,只见岩石凹陷处支起,轻机枪阵地不断喷吐出滚烫火舌,子弹呈扇形铺天盖地而来。一名年轻的士兵试图架设迫击炮,结果人刚爬上去被当场拦腰扫断。更远一些,卡车改装的装甲汽车忽然从临时掩体后冲出,楚联邦蓝色军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骡马背上的 “柴火垛” 突然散开,露出里面的□□。赶骡人按下引爆器,爆炸声此起彼伏,山道瞬间被碎石阻断;
——山腰处,栈道突然传来轰鸣。铁轨上滑下满载炸药的矿车,沿着导轨极速俯冲、从天而降,在剧烈的爆炸中下了一场“火雨”;
——伪装成平路的壕沟,底部竖起削尖的木桩或铁刺。带着尖刺的铁丝网向两侧伸展,如巨蟒般绞住试图跳沟的士兵。少数为躲避爆炸和烈火被迫跳入坑中的人,不是被木桩刺穿,就是被铁质尖刺割断喉咙。
……
“贵族和贵族之间闹了些不愉快,农民和农民之间,就得你死我活。事后无论输赢,总有一方贵族能收获更多的土地、税源和特权,而无论哪一方的农民,除了失去他们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便一无所有。”
听见秦兵堪称冗长的大放一番厥词,刘锦棠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大米,终究还是老成持重的:“也不能这么说吧?你难道认为将军坚持打这场战争,只是为了获取特权和资源么?”
“他是与不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秦兵淡漠的望向天空。天色渐晚,风越刮越大,似乎快要下雨了。士兵们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打扫速度,刘锦棠刚要劝她快些回去,却见这瘦小的女子迎风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用望远镜向下望去:
出现在镜头里的,是约么四五公里以外的基辅罗斯军团。好巧不巧,就在她举目之际,为首的军官也正举起手中望远镜,望向她这边的方向。
秦兵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今天这场恶仗只是开始。
——一个极为血腥,且必将越发血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