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叮叮当当的炒菜声中,六岁的妹妹跪在窗边的椅子上,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的事物。她的两只小手轻轻按在窗玻璃上,时而划一划,时而点一点。
而在厨房忙碌的,正是十六岁的哥哥。
哥哥穿着围裙,熟练地挥舞着铲子炒菜,样子认真。时而调节火的大小,时而往菜里放调料。
忙碌中,一道又一道色泽诱人的菜盛在一个又一个盘子里。菜准备做好了,饭也准备可以了。
哥哥把菜端了出去,放在饭桌上,问妹妹:“妹妹饿了没啊?”
妹妹回过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哥哥端出来的菜,稚嫩的声音说着:“饿了。”
“饿了就快来吃吧!尝尝哥哥给你做的菜,有你喜欢吃的菠萝茄汁烧排骨哦!”
妹妹听闻,赶忙从椅子上爬下来,噔噔噔地跑到饭桌前。
“等会儿,哥哥给你拿筷子。”
哥哥转身进厨房,舀了两碗饭,又拿了两双筷子。
妹妹早已坐好在饭桌边,满心期待地等着哥哥。
“来。”哥哥将两碗用瓷碗装着的饭放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嗒嗒两声,并给妹妹一双筷子。
妹妹将两根筷子弄平,小心翼翼地去夹菠萝茄汁烧排骨。小手夹得还不熟练,久久夹不起来。哥哥见状,干脆帮妹妹夹。一连夹了好几块肉,还有几小块菠萝。全都夹进妹妹的碗里。
这道菠萝茄汁烧排骨不仅妹妹爱吃,哥哥也爱吃。盈溢着卤汁以及脂肪香的肉块,以及酸酸甜甜的菠萝碰撞成的一道菜,裹着汤汁的色泽实在是诱人。
两兄妹啃着排骨,吃着菠萝。实在是太过美味,吃得专心,心无旁骛。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美食。
白花花的米饭很快也被菠萝茄汁烧排骨的汤汁浸染,不再是单调的米饭味,有了排骨的香味。
饭桌上只坐了兄妹两人。桌上的菜也是两个人的分量。
哥哥还把其他的肉推到妹妹面前,担心妹妹夹不到。
“青菜也要吃哦。”哥哥说。
哥哥先吃完。等着妹妹。妹妹也吃完了,哥哥端着碗盘进厨房去洗。
等哥哥从厨房出来,发现妹妹又在看窗外。
妹妹忽然惊奇地哎了一声,“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哥哥走过去。一只小虫停留在玻璃外面,尾部发着光,一明一灭,一明一灭。黄中泛着淡绿色。
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哥哥一眼就认了出来:“啊,这难道是萤火虫?”
“萤火虫?”妹妹不解。
“是啊,萤火虫会飞,会发光,但是一般在乡下才能够看见,我们在城市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呢……”哥哥想不明白。
妹妹专注地盯着一明一灭的萤火虫。第一次看见这样会发光的生物,新奇不已。
萤火虫忽然离开窗玻璃,飞走了。
“啊,它飞走了。”刚发现的萤火虫还没看够就飞走,妹妹依依不舍,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萤火虫,萤火虫往哪个方向飞去妹妹就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萤火虫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它飞走了。不见了。”哥哥说。这一点妹妹也是知道的,但她依旧不肯收回目光,久久地看。似乎有千里眼,萤火虫不管飞得多远她都能看见。
妹妹万般不舍。
妹妹:“我要去找萤火虫。”
哥哥:“找不到的,它回家了。”
妹妹:“我要找到它的家。”
妹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往家门方向小跑过去,换鞋,准备要开门。
“去哪里呀,快晚上了。”哥哥追过去。
“去找萤火虫。”妹妹执着。
哥哥拉住妹妹:“我们明天再去找萤火虫好吗,明天哥哥跟你一起去找。”
妹妹执拗:“不要,明天就找不到了。”说完真的开了门。
哥哥无奈,只好跟在妹妹后面保护她。
自从爸爸妈妈出车祸去世,兄妹两个就相依为命。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外公外婆在闭塞的乡下,身体也不好。即使是想过来看望两兄妹,身体也经不住路途的颠簸,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他们在这座城市无依无靠,没有别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彼此。
从失去爸爸妈妈那天起,哥哥便决心一定要照顾好、保护好妹妹。
既然妹妹想要去找萤火虫,那就随她去吧。自己只要保护好她即可。
妹妹到了楼下,迫不及待就往萤火虫飞的方向跟去。
哥哥:“你知道萤火虫具体往哪里飞吗?”
妹妹:“知道,往这边。”
哥哥无奈,知道妹妹不过是小孩子说话。萤火虫身上也没有追踪器,怎么可能知道它往哪里飞呢?等跑累了,妹妹就会跟自己回家了。哥哥想。
妹妹一直往自己认为的那个方向跑,哥哥在妹妹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给妹妹自由的空间,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哥哥也可以立刻到达妹妹身旁。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的人行道上直奔目的地般行走。茫茫城市夜色中,哪里有萤火虫的身影呢?
但是妹妹依旧很执著。不知疲倦般前进。甚至超过了六岁孩子的行走速度,连十六岁的人都要小跑才能跟上。哥哥觉得奇怪,今天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了一只只出现了一会儿,现在早已不知去向的萤火虫,仿佛机器般不知疲倦地奔跑。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路过一家商店,哥哥看到里面有自己喜欢的手办,如果错过,说不定明天就看不到了。他多想进去看手办,停在店门前痴迷观望。但,妹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再远就要找不到了。不行,妹妹比手办重要。哥哥冲上去追妹妹。
到了离家足够远的地方,哥哥说:“可以了,妹妹,萤火虫飞不了那么远,只能飞一百米左右,别追了回去吧。”
妹妹依旧没有累的表现,哥哥早已觉得腿酸。
妹妹像是没听到哥哥的话一样,继续向前走,拦也拦不住。
哥哥也不喜欢啰嗦太多。既然妹妹不听,那就由她去吧。看妹妹究竟要去哪里。
妹妹突然停了下来。哥哥欣慰,妹妹终于累了要回家了吗?
谁知妹妹指着一辆刚停下的公交车,说:“哥哥,我们坐车吧!”
哥哥看向妹妹指着的公交。他知道,那辆公交车车程很长,且路过荒凉的郊区。这已经是末班车,要是坐上,就没有回家的公交了,只能等明天。
“但是……”不等哥哥说完,妹妹早已上了开了门的公交。哥哥已经来不及多想,不可能让妹妹独自一人乘坐。便跟了上去。
车上的人很少,空位大把。乘客不一会儿就全都下车了。因为大家的家都在市里,这辆公交车越往前离郊区越近。
佷快,车上除了司机就只剩哥哥妹妹两人。
公交车越走越远。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变成了只有两三层楼高的房子。再往前,就只有平房。到最后,之前看到的房子被荒无人烟的平地取代。
这一块都没有站点。没有人家,也没有路灯。广袤大地的夜色中只有一辆公交车在行驶,车上只有三个人,哥哥妹妹和司机。
哥哥内心有过短暂的发怵。这里没有人住,太像孤魂野鬼的家了。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还要保护妹妹。妹妹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
哥哥很快把短暂慌乱的情绪收回去,没有人发现。
“萤火虫!”妹妹指着前方玻璃。
哥哥抬头一望,哪里有萤火虫的影子呢?萤火虫怎么可能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一定是妹妹产生了幻觉。
哥哥特别无奈。只能陪妹妹一起。
车程实在是太过漫长。已经到了没有平坦公路的地方,车子行驶自然就不那么平稳,路上有些凹凸不平,一颠一颠地前进。像极了坐在摇篮里,很快哥哥便打瞌睡。
手撑下巴,头一歪,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妹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并且颤动了起来。哥哥知道是自己眼睛犯困的问题。最后还是挡不住瞌睡虫的催眠,彻底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家电回收旧冰箱,旧彩电,热水器,旧空调,旧电脑,烂电瓶,旧电车……”哥哥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地口音的吆喝。醒来的那一刻,他明确意识到自己跟妹妹乘坐在一辆公交车上。上车的时候已经天黑,现在白天才有的光线射入他的眼睛。
他惊醒。难道自己在车上睡了一夜?
妹妹呢?!这才是他最在意的问题。
他彻底猛然清醒。自己哪里还在什么公交车上。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刚才听到的外地口音吆喝,是一个推着旧单车的妇女在吆喝。一边走一边重复吆喝的话。
他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妹妹!只是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在集市这样的地方了?自己刚才就靠睡在一个两层楼小房子的墙角。
是谁把自己放在这里的?
他手忙脚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人。刚睡醒意识还没完全苏醒,起身太过突然,大脑还没来得及供上血,两眼发黑,差点摔倒。
周围的人都不认识,都是陌生的清一色的黧黑面容。这里的地形完全陌生。究竟到了哪里?
他慌忙不已,只想快点找到妹妹。
看这里的人的穿着,不像是城市里面的。听这里的人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哦,是不像哥哥所在城市的口音,也许这样对于哥哥来说是外地的口音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的口音。
他拐过一个弯。着急地寻觅。在人来人往中,终于看到一个几岁孩子身高的影子。那孩子穿的衣服也是眼熟的——正是自己的妹妹。
他急忙冲过去。怕晚一秒妹妹就又再次不见。
“你到哪里去了?”哥哥双手搭在妹妹肩膀上。妹妹看向哥哥那一刻,脸上还洋溢着笑容,说明妹妹没事。
妹妹举起一样白色的东西:“看,伯伯送的!”
哥哥这才抬起头,看到一个卖包子的伯伯。伯伯面前摆着几个蒸笼,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包子特有的香。
“伯伯送你的吗?”哥哥问。
“嗯!”妹妹笑眼弯弯。
“怎么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呢?快,还回去。”
伯伯看着两兄妹,说:“小妹妹长得可爱,不用还!伯伯请你们吃。”
哥哥不敢相信,这里的人竟然这么好。伯伯也装了一个大包子,递给哥哥。哥哥不肯收,掏口袋要给钱,被伯伯拦住压了回去,硬是把包子塞到哥哥手里。
哥哥心里别提过意不去了,只能带着妹妹连忙道谢。
哥哥问妹妹:“我们到了哪里?”妹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摇头:“不知道。”
想必妹妹也是不知道的。就连自己也都不知道。只是在自己睡着期间,妹妹应该有醒着的时候,那么自己究竟是怎么下车的呢?
哥哥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妹妹说:“车子到站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和司机叔叔怎么叫都叫不醒。然后司机叔叔就把你抬下来啦!”
“然后我们就在这个地方了?”
“嗯。”
“我们在哪里过的夜?”
“车上啊。司机叔叔把你抬到这里之后,我就看到这里有人在走动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哥哥忽然觉得丢脸,自己居然睡得那么死,连什么时候下车的都不知道。
哥哥:“你睡了吗?”
妹妹:“我睡啦。睡在你后面,醒在你前面。”
哥哥:“伯伯为什么给你包子吃?”
妹妹:“因为我一直看,从伯伯把包子摆出来就一直看着,伯伯就招呼我过去,说觉得我可爱请我吃包子。”
哥哥再次觉得丢脸:“以后想吃什么就告诉哥哥,知道吗?以后不能再这样白要别人的东西。伯伯赚钱也不容易的。”
妹妹咬下一大口洁白喷香的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知道了!”
松松软软的美味包子,成了两兄妹的早餐。这么美味的包子为什么不开一家店呢,生意一定红火,说不定还能做成连锁。
哥哥拉着妹妹的手在集市里面逛。
哥哥:“把哥哥放在这里,是谁的主意?”
妹妹:“是我的。”
“为什么不继续叫醒哥哥?”
“你睡得太死了,我以为你……”
“以为我真的死了?”
“嗯。”
“我们在这里走一走就回家。”
妹妹突然放开哥哥的手,反应激烈:“我不要回家。”
哥哥对妹妹的反应感到诧异:“为什么?”
妹妹低下了头:“我……我还要找萤火虫。萤火虫还没找到。”
哥哥没想到妹妹对萤火虫这么执着,便道:“这里没有萤火虫。萤火虫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回去之后,哥哥给你做一只会发光的小昆虫,好吗?”
这不是哄妹妹的话,他真的会做会发光的小昆虫手工给妹妹。
谁知妹妹还是拒绝:“不要,我就要找那只萤火虫。你做的萤火虫不会飞。”
妹妹说的是实话,哥哥扶额。对于从未见过萤火虫的城市孩子,这样自身会发光的生物对她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
也许她折腾够了便死心了。哥哥心想。也不介意继续陪着妹妹。
哥哥说:“我们如果回不去怎么办?”
妹妹说:“家一直就在那儿,不用找它就在。但是萤火虫不找就不能找到。”
“你知道它去了哪里吗?”
妹妹沮丧地撅起嘴望哥哥。
哥哥说:“人多的地方可能是找不到萤火虫的。要去人少的地方。”
“那我们去人少的地方。”
“哪个地方人少?”
“这边。”妹妹重新拉起哥哥的手,那股子执着劲又回到妹妹身上。
妹妹再次化身不知疲倦的机器,朝一个方向直奔。两人逐渐走到集市边缘,走出集市,离集市越来越远。
哥哥注意了一下周边有没有公交车站。有是有,就是有些站牌上写的站点被撕毁,看不到了。那些看得到的部分,没有一个站点认识。也就是说,不能在这里乘坐公交车回家了。
那应该怎么回家?哥哥心中忽然一凛。不知道这个问题,就相当于迷路。
哥哥问妹妹:“你还知道怎么回家吗?”同时也在暗示妹妹别走了,应该找回家的那辆公交。
妹妹像没听见一样,不做任何回应。既不回答也不回头。仿佛着了魔。
哥哥不知道妹妹是怎么回事。从看见萤火虫起到现在,妹妹就有了这样的魔怔表现。为什么妹妹那么执着于寻找早已不知去向的萤火虫?
那样会发光的小生物,对孩子的吸引力就那么大吗?
相比于见过萤火虫满天飞的孩子,对从未见过萤火虫的城市孩子来说,是否是另一种可悲?
哥哥被妹妹带着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也许已经从早上走到快下午。哥哥的脚都走疼了,妹妹却依旧不知疲倦。
“慢点,妹妹,慢点。”反倒是十六岁的男生拜托起六岁的女孩。
“哥哥真的太累了,要不我们坐车去,好不好?”哥哥语气中带着一丝求饶,“哥哥被累死你就没有哥哥了哦。”
妹妹这才慢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哥哥,点点头。
但是这个地方要等到一辆车是非常不容易的。大路两边基本上是未开发的地,全是枯败的树木杂草,连房子都难以找到。只看见前面有一位穿水鞋的挑着两个桶的大娘。皮肤同样被晒得黧黑。
结合之前看到的景象,哥哥觉得,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外地。离家已经不知道多远。公交车竟然能到那么远的地方来。
哥哥上去向那位大娘问路。大娘看了两兄妹几秒,劈里啪啦说着两兄妹听不懂的话,像是方言。
哥哥问:“呃……可以说普通话吗?”
大娘这才改了口。改口之后说的话,哥哥终于听出来说的是什么。但也只能断断续续听懂意思,因为大娘不仅语速快,几个字的字音也连在一起,不能每个字都听清。即使是普通话,也带着浓浓的口音。
哥哥能理解的意思只有,这里是某某县,想要坐车只能等,看见车招手拦就好。但至于什么时候有车、今天还有没有车,谁也不能确定。
哥哥内心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却也不动声色地向大娘道谢。
这个地方的交通,是如此不便利。
哥哥一边被妹妹拉着前进,一边向前向后看是否有车经过。如果有车迎面而来,那不用招手叫停,因为迎面而来的车是往回走的车,妹妹一定不会同意回去。所以只能时不时往回看。
令人绝望的是,等了很久看了很多次一直都没有。就这样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哥哥想要留存一点体力,加上想着也许不会有车了,于是有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回头看。
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哥哥只来得及看到那辆车的影子,那辆车就瞬间跟他们拉开好长的距离,直奔未知的远处。哥哥心里一惊,居然……错过了!根本没来得及招手!
没想到竟然在休息不回头看的时间段出现了车。这么久才出现一辆,哥哥绝望不已,内心的苦涩难以言表。
他真的不想再走了。试探着问妹妹:“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妹妹说:“不好。我要找萤火虫。”
哥哥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出现,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辆车。只能抱着只要呼吸就死不了的心态硬着头皮陪着妹妹。
有了错过上一辆车的教训,哥哥回头看的频率更高了。甚至不只是看一眼,而是连续看若干秒。仔仔细细地看后面目力所及的路是否出现车的身影。若是出现什么比人大的物体,他便开始心跳加速。但等那物体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搭人的车,是工作的货车。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哥哥都没看到有车来,内心绝望无比。心里想的只有四个字:走路杀我。
现在周围都没有房子了。这条不知多长的路上,也只剩下兄妹二人。冷冷清清,安静无比。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记得家长说过,走路要抬脚,否则鞋子容易烂。现在他不仅真的抬脚,也提醒妹妹抬脚。
“妹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走?”哥哥恨不得直接趴地上歇息,说话也是努力顶出力气在说。
“平时多锻炼。”妹妹冷静地说。有点小大人气质。
“我平时也没见你锻炼啊。你咋那么能走呢?你不累吗?”
“不累。”
“真的假的?”
“心中有目标,就不会在意身体累不累了。”妹妹道。
哥哥有点吃惊。这样带着鸡汤与哲理影子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六岁的孩子之口。
哥哥意识到自己差点分心,内心警铃大作。若是分心,将会错过下一辆车。他不想再受走路的折磨了。
他恢复了频繁往后看的动作。
一旦发现车的身影,绝不放过!
一个比人大的物体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它就行驶在路中间,不是走在路两边,所以一定不是人。速度比人快不少,不一会儿就看清了它的真身。
真的是一辆车!一辆搭人的车!
哥哥的眼睛再也没舍得从那上面离开,生怕离开一秒,那辆车就与自己无缘。他太想坐车,太想休息了。感觉身体早已不受自己控制,只是在机械地做前进动作罢了。
他举起一只手,做好拦停的准备。
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担心司机看不到自己,把手举得更高,顺便挥了挥。眼睛一刻没离开那车,任谁光看一眼就明白那是要拦车的人。
准备,近了,近了。马上就能坐上车了。
可是一直开到自己面前,那车都没有减速的意思。他看到司机朝自己摆摆手,意思是不搭人了。再一看,确实,车内乌压压一片,不止坐满了人,还站满了人。
坐车的愿望又落空了。又要接着走了。
沮丧已经不足以表达哥哥的心情。
他深呼吸,慢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之前还好,因为太阳还没有明显地出来,勉强可以当作阴天。可是从现在开始就不一样了,太阳的光芒覆盖了大地,覆盖在两兄妹身上。地面原本空空如也,如今已投下两个移动的影子。
好晒!
这里的太阳光线也太强烈了,难怪生活在这里的人皮肤会黧黑。
哥哥感觉自己要被晒到融化。说不定会中暑晕倒。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太阳太过强烈,妹妹一定更受不了。
哥哥与妹妹调整位置。哥哥用自己的影子来给妹妹作遮挡。
还会有车吗。多久才能来。目前哥哥心里只关注这两个问题。
难道只能生生挨到太阳下山,挨到天黑?
哥哥不知道第几次出声,对妹妹说:“哥哥好累,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妹妹看了看周边,说:“去哪里休息呀?没有大树给我们遮荫,没有房子给我们喝水,停下来要挨晒,走着也要挨晒,为什么不走着发现更多的可能?”
哥哥发现妹妹说的是实话,默认了。
同时也没有放弃回头看,看有没有车来。车已经是唯一的救星。至于多久才来,哥哥已经随缘。只是在做不放弃回头看。
或许是心态的转变真的带来了结果,车真的来了。身后的车离他们越来越近,哥哥想也没想就抬手。幸好,这辆车看上去不再是乌压压一片,上面的空隙比之前的那辆多。
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对哥哥来说就是救星降临的那一刻。
他终于如愿坐上车。
还有妹妹也要一起。虽然一路上喊累的都是哥哥,妹妹从未喊过。但妹妹一定也累。血肉之身的人可不是钢铁机器。
开车的是一位男师傅,还有一位腰间绑着包的妇女是收钱以及做帮忙的。妇女对着哥哥说着什么,说的是方言,听不懂。哥哥又让对方说普通话。
妇女问他们要去哪里。哥哥忽然一阵懵,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是妹妹要来这里的。他觉得这个问题要问妹妹。但是,妹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哥哥勉强开口道:“呃……到终点站停我们就下车。”
收钱的妇女明白了,用方言对司机师傅说了什么。
幸好身上剩有钱,昨天买菜时剩下的。回到家之后也来不及把钱从口袋掏出来便去给妹妹做饭。到此地不至于身无分文。
收钱的妇女看到抱着妹妹的哥哥,就找了个位置让他坐。原来妹妹也累,只是不说出口。哥哥看着怀里熟睡的妹妹,脸蛋被晒得红扑扑。但跟车上其他人比,妹妹的皮肤显然要白。
哥哥打量车上的人。或许是当地气候或者当地人生活习惯的原因,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皮肤都偏黑,两边脸颊都红红。身上穿的衣服透着年代感的气息,偏旧。
车上有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就像哥哥抱着妹妹。
自从失去父母,哥哥就充当了父母以及兄长的角色。
车子一路前行。终于不用走路,终于不用忍受高温的炙烤。
之前走了很远的路,现在车也踏上了要行驶不知多长时间的路。
哥哥终于得以休息。
车一摇一摆前进。在这个陌生地驶向陌生的远处。
哥哥一路上看着窗外。这里已经不像是县里的景象,是像村镇的景象。
车子每行驶一段路,就停下,然后有人下车。前方要是遇到招手的人,车子也会停下,然后招手的人上车。
上车的人一般手里都会拿着东西,要么是看上去沉甸甸的篮子,要么是扛着编织袋。
坐久了,瞌睡虫带来的瞌睡感试探般袭来。但哥哥很快赶走了催眠的瞌睡虫,他不敢睡,因为妹妹在睡觉。他要看护好妹妹。要是再睡着,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又身处什么地方。
渐渐地,车上的人一个个走了,有时是几个几个走。车上人数在刷刷下降。哥哥意识到,也许自己和妹妹也准备要下车了。
在送走了最后一个人,车上就只剩下自己、妹妹、男司机、收钱妇女四个人。
车子还在行驶。越驶越远。比走路时的速度快多了。从之前的陌生地驶往更远的陌生地。
但是哥哥丝毫不慌。爸爸妈妈已经不在,身边还有一个妹妹。妹妹在哪家就在哪。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哥哥意识到该下车了。他抱起妹妹。妹妹睡了这么久,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
两兄妹下车。两双脚踏在了一条远方的陌生路上。
哥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道:“萤火虫在不在这里啊?”
妹妹还处于刚醒来的迷糊状态,竟点了点头。
也许是吧。他们已经远离了城市,在这个地方找到萤火虫的几率会更大。
两个人又继续前进。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这个时候的太阳光线已经没那么强烈,太阳也不再处于天空之上。金黄的光线只能照在两人的背后。
天空飞过一只鸟。从路这头的树梢飞到路那头的树梢,细细的树枝摆动。鸟婉转的鸣叫划过天空,为此时乡下特有的气氛锦上添花。
两兄妹在这个地方,没有亲人,没有自己的住所。这里是别人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夕阳的光芒中,一树黄澄澄的圆球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是什么呀?”妹妹问。“是柿子哦。”哥哥说。
这一片散落着若干农村住房。这个时候,家家都在做饭,烟囱飘出炊烟。远远还能听到狗的吠叫。
哥哥问妹妹:“找了这么久,萤火虫找到了吗?”
妹妹忽然间认真起来,拉着哥哥的手,不知疲倦的机器似乎再次附身:“往这边走。”
哥哥有种预感,不知道又要走多远的路了。
沿着这条陌生的路一直走。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原本金黄色的空气仿佛被染成灰蓝色,能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好。再过一会儿,这样的灰蓝色将会被黑夜取代。
而这个地方没有路灯,只能借着夜色中的自然光行进。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散发黄白光芒。
妹妹说:“我们走,月亮也跟着我们走哎。”
哥哥说:“是啊。”
两兄妹一路上没有说过多的话。哥哥觉得,不管身处何方,只要妹妹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
哥哥真的任由六岁的妹妹带着自己走。不质疑,不提意见。也不建议往哪一边走。他内心莫名地平静,一股难以言表的力量促使他听妹妹的。
两个人相安无事。妹妹哼起关于萤火虫的歌来。
越往前走,越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脚下明显人修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踩秃的硬泥土路。
路两旁则是干枯的低矮杂草。
再往前走,就真的没有路了。已经到了完全没有人到过的痕迹的地方。
两兄妹站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前进,还是说,哥哥在等妹妹选择是否前进。
停留没多久,妹妹走了起来。一步一步跨过她膝盖这么高的杂草。白天太阳好,这些接受过阳光暴晒的自然植物,即使在夜间,也貌似在散发阳光的香气。热烈,健康。
哥哥担心一些硬的植物会把妹妹划伤,走在前面为妹妹开路。
这一片没有人的痕迹的地方,终于迎来人——哥哥和妹妹。
哥哥也不再问妹妹关于萤火虫的事。任由妹妹带路。他从未想过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单纯地跟随妹妹的脚步。
她去哪,他就去哪。
响起了知了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大声,富有节奏。也许周围有不少的知了,也许那些知了离他们很近。
越往前走,仿佛离人世间就越远。他们来到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大自然天堂。一个晴朗的夜晚。
这里没有钢筋水泥,这里没有汽车尾气。随意大口呼吸,人与自然融为一体。
哥哥还没有开口问妹妹,妹妹就先开口问哥哥:“哥哥,你累不累?”
哥哥忽然感到欣慰。妹妹的关切问话,让他觉得走再远的路都值得,陪妹妹去天涯海角他也愿意。
哥哥在夜色中摇头,说:“如果妹妹累了,哥哥可以背你走。”
妹妹咯咯咯地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散发儿童特有的纯净。这一片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已经走到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妹妹撒丫子跑了起来。哥哥赶紧追上去,怕妹妹摔跤,怕跟不上妹妹。
妹妹在前面跑,哥哥在后面跟,一路保护妹妹。只要妹妹开心,他愿意做她背后强大的男人。不管妹妹未来的人生遭遇什么挫折,只要转过身,就能够扑进哥哥宽广有力的怀抱。
这是哥哥能够给妹妹的。
妹妹这么可爱,他愿意当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大树。
妹妹忽然喊了一句:“萤火虫!”跑得更快了。哥哥不停在后面追,追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说:“等等哥哥。”
但是妹妹的速度丝毫不慢。哥哥看了看,前面哪里有萤火虫呢?苍茫的大地上一点光也没有,和谈萤火虫?不知道是不是妹妹出现了幻觉。
但他从未对妹妹说停下来,最多在自己快要追不上她的时候让她等等哥哥。他尊重妹妹的选择。
他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远。自从来到这里,他便再也不管之前走过了哪些路。只管跟妹妹一路前进。
突然,他看到妹妹矮了下去,几乎一眨眼间就看不到妹妹了。但是妹妹一声不吭。若是自己不一直紧跟妹妹,妹妹是怎么消失的、去了哪里,他都不会知道。
他一惊。扑过去,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抓。但是,没能成功抓住妹妹。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妹妹!”他大喊。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但即使声音再大,也没有除了自己和妹妹之外的人听到。因为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四周的景色都一模一样,放眼望去,全是杂草以及若干膝盖高的枯植株。
在妹妹的带领下,两个人在这一片没有人的地方转来转去,早已找不到方向。
他亲眼看着妹妹从自己眼前消失。发现妹妹似乎落入了不知道多高的悬崖。九十度角垂直的悬崖。妹妹就是踩空掉了下去。
妹妹……掉入了悬崖……
他的心瞬间痛到无法呼吸。难道,就要这样失去妹妹了吗……
四周一片寂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知了似乎都在沉默下来哀悼。
没有人能够帮他。没有人能够救他的妹妹。
这处悬崖究竟有多高?他木讷地往下看。走到妹妹刚刚踩过的地方。妹妹掉下去之前,最后一处踩过的土地。
夜色中,看不清。
他失神良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妹妹究竟掉到了哪里。妹妹还好不好……
妹妹……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两边眼里流出来,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在下巴处汇合。滴落。可是,俗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四周真的太安静。
他想了想,机械地起身。如果妹妹不在了,他若是自己回到那个没有亲人只有父母留下的房子的家,还有什么意义?以后不会再有人说话,不会再听到有血缘关系的人喊自己哥哥,不会再有自己疼爱的妹妹吃自己做的饭……
从今往后,将孤苦无依。
他不能接受。
他心疼落下悬崖的妹妹,她会孤独吗?哥哥不在身边,她一定很害怕。
妹妹从来就没有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过自己。自从爸妈走了之后,他就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这样爸妈也能走得安心。
可如今呢?发生了什么?
心疼,惭愧,后悔,无奈。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妹妹。这方面的情绪将他吞噬。
他不知道,没有妹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妹妹,不要怕,哥哥来陪你。
他走到妹妹最后踩的那一小块土地上。纵身一跃。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马上就要见到妹妹了。
比起一个人孤苦无依,他更害怕失去妹妹。妹妹是自己愿意付出生命保护的人。从跳下去的那一刻,丝毫不后悔。他明确地知道,爱妹妹,甚至超过了爱他自己。
跳下去的过程,是他第一次感受失重感,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失重感。
妹妹掉下去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感觉。妹妹一定很害怕。不过现在不需要害怕了,哥哥也来陪她一起了。
这个悬崖真深啊。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到底?妹妹之前也是落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到底吗?他不管了,妹妹之前感受过的,他也能来感受了。他已经没有遗憾。
还是没有到底。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因为知道还没有死。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这个悬崖,竟是如此的深。
这么深的悬崖等到了底,自己会被摔成碎块吗?悬崖的尽头是坚硬的大地,还是潮湿的泥土,抑或是水源?
不管怎么样,至少会受伤吧!
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妹妹有没有人陪。
他心疼过,惭愧过,后悔过,无奈过,恨过。在跳下来之前。所有生前对失去妹妹的情绪,都曾存在。
现在,是弥补过失的时刻。
是完成弥补的过程。
当到达悬崖底部的时候,这个过程就能圆满完成了。
失重感依然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要失重感存在一秒,就还有一秒没完成对妹妹弥补的过程。
落地的那一瞬间会很痛吗。如果是,如果能够,他愿意将带给妹妹的疼痛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痛一个人是痛,痛两个人也是痛。不如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好。
下落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更漫长。为什么,还不能到底……还要对这样令人心脏爆炸的失重感忍受多久?不过,他很快释怀了。自己现在经受的,妹妹都经受在他之前。自己只不过是在陪同心爱的妹妹,这根本没什么值得好疑惑。
妹妹掉下去的时候,过程一样很漫长吧?她有在想什么吗?对于这样的失重感,她一定很害怕。她有没有想爸爸妈妈,有没有想哥哥,有没有想去世的爷爷奶奶,有没有惦记乡下的外公外婆?
她是否知道,这样的失重感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死亡?
悬崖真是太高了。想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到底。他怀疑是否在往地心掉入?
不过不太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挖了通往地心的通道。
经历这样的失重感,可能有一分钟了吧。
没想到妹妹落入的悬崖,竟然这么高。若是真的摔到了底部,还能有一具完整的身体吗?
时间真的太过漫长。黑夜中看不见悬崖的底。也许,随时会死。会突然间失去意识,死亡的痛苦过程是没有时间感受的事。
他还在往下掉。即使是死之前也想着妹妹。不知道妹妹掉到了哪里。视线范围内,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看到别的生命。如果能在落地之前再看一次妹妹,他便完全瞑目。
但是老天没能如他的愿。就是没发现妹妹的影子。这么高的悬崖,此刻妹妹是否还活着,只不过在往下掉,还没落到悬崖尽头?
还在掉。依旧没到底。无底洞般的悬崖。
以至于给了他回忆的时间。
他回忆起有关妹妹的一切往事。
从妈妈怀妹妹开始。爸爸妈妈对他说,你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开心吗。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内心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波澜。只不过家里又要多了一位新成员而已。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
妹妹出生的那天,他终于看见了爸爸妈妈说的弟弟妹妹——是一个妹妹。他看到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爸爸也在一旁对着妈妈怀里的布包温和地笑,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说着什么像谁。
他们看到门外站着的他,招呼他过来,说,来看看妹妹。
即使是有了新的孩子,爸爸妈妈也没忽略他的感受。
他接过妈妈怀里的妹妹。妹妹一出生就长得玉雪可爱,没有像别的婴儿红一块白一块,或者脸部浮肿。
妹妹是没有那些的。即使妹妹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以后她的眼睛会很大。软糯糯的小婴儿,不敢太用力抱,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未来的路,就多了一个妹妹陪自己走啦。
那时他心里就明白,自己很喜欢到来的这个妹妹。
爸爸妈妈对他和妹妹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妹妹年纪小就强迫他必须让着妹妹。因此妹妹身上没有某些孩子的坏习惯,是一个听话可爱的孩子。爸爸爱,妈妈爱,哥哥也爱。
妹妹的到来,让他不再孤单。
在他坐着看电视的时候,妹妹会爬过来挂在他身上。妹妹身上的婴儿香让他内心莫名柔软,这让他舍不得打,舍不得凶,恨不得把所有的最好都留给妹妹。
爸爸妈妈忙碌的时候,他会非常乐意地照看妹妹,陪妹妹玩。妹妹生性乖巧懂事,从未与他闹过矛盾。即使是双方都看上的东西,妹妹也不会跟他抢,只会安静忍痛让给他。每次看到妹妹安静泪眼汪汪的样子,他便瞬间失去占有东西的欲望,把妹妹想要的让给妹妹。
有时候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幼儿园接妹妹。妹妹看到哥哥的那一刻,兴高采烈地扑进他怀里。外人看来,这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妹。
妹妹的到来,让三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从此回家的路上不再是之前的两高一矮三个身影,现在还多了一个更小的妹妹的身影。一家四口迈着轻快幸福的步伐往家走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地过着。他也早已习惯出现在身边的这一个妹妹。
他以为这样的平静日子会一直伴随着他,从妹妹出生那天起,一直到自己小学毕业、中学毕业、大学毕业,到工作、成家、父母老去。可谁知,一场车祸一下子就让他失去了爸爸妈妈。
从那时起,那座城市只剩下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
他洗衣,做饭,照顾妹妹。身份不仅是哥哥,也是家长。原本应该由爸爸妈妈做的事他全都承担了起来。因此付出很多,有深厚感情。
他不能没有妹妹。他不能失去妹妹。如今妹妹坠崖,他也要随妹妹一起。他舍不得妹妹孤单。
失重感犹在。还是没有到底。
难道,真的要往地心落入?这是哪里的悬崖,为何这么高?
他盲猜估摸,已经下坠有十来分钟。
十来分钟!
他觉得已经不再是往下坠,而是在开始绕地球围转。因为……下坠速度慢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就好像刚刚在玩跳楼机,一直下坠一直下坠,此刻却像即将结束。下坠速度越来越慢。
他觉得,这个下坠的速度,应该摔不死人了。
他感觉奇怪。身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氛围包裹。
之前的极速下坠,到现在的缓缓下坠。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到最后,他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他完全没想过跳下来之后还能平安站回地面。
只不过,不再是之前的地面,是悬崖底部的。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好多好多发着温和的黄绿色光芒的东西在飞舞。一明一灭,唯美至极。悬崖底部还有树,不少这样的光点围着树在移动,红白色,黄白色,蓝白色。在黑夜中一明一灭,默默纷飞。
他内心震撼。这些,正是萤火虫!
妹妹一直惦记的萤火红!
对了,妹妹呢?自己跟妹妹跳下来的位置一样,自己最后竟然安全站在悬崖底部,那么妹妹的结局是否也跟自己一样?
他开始四处寻找妹妹。这里这么多妹妹喜欢的萤火虫,妹妹要是看见,一定很高兴!
他在周围寻找,黑暗中仔细寻找,不放过每一处。
不止空中飞着的,树上飞舞的,地上还有一片的亮光。全是萤火虫散发的光芒。
一些萤火虫在低矮植物上爬行,一边爬行,一边发出一明一灭的光芒。连他也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果真有萤火虫落入手心。他看着手里这只萤火虫,心生欢喜。从未这般零距离接触萤火虫。
如果妹妹此时跟自己一样安好,一定高兴地畅游其中,乐此不疲。早已不知跑向哪里。
他将沉浸这番唯美场景的思绪抽了出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妹妹。
要是找不到妹妹,自己此时安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萤火虫见到了,且是如此之多从未见过的壮观场面。兄妹俩能一起看,再好不过。等看完了,还要一起回家呢。
妹妹难道真的独自去看萤火虫了吗?为什么就是没有她的身影?
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寻觅。可周围除了无数唯美的萤火虫以及树木植株草地,就没别的东西了。他迎着萤火虫的光芒踏了好远,就是没看到妹妹的身影。
他再次感到身心俱疲。
妹妹会不会掉到了别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有多大?妹妹此时可还好?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迫切想知道。
“颜之……”一个玲珑清脆却透着惆怅的声音才能传入他的耳朵。
他回头一看,眼前竟出现一名绝美女子。穿着鲜艳的红色古装长裙,裙摆拖地,完全挡住了脚。头发只是随手松松挽起一部分,剩下的长发随风轻轻飘荡。衣服上的红纱飘飘,向后飞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用尽世上最美的词也不足以形容。天生丽质,倾城倾国,雪肤花貌。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会说话般。
他被深深震撼。震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却了,眼里只有这女子的绝世容颜。
“颜之……”那女子轻启朱唇,款款走到他面前,两行泪顺着小巧玲珑的面庞滑落。
好似一切都静止了。绝美女子看着他,眼里似乎蕴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听到空气中微微的哭腔,是面前这位绝美女子的。
如此惊为天人的容颜,暂时让他忘却一切。他只是看。看这样动人心魄的容颜。
良久,他才试探性开口:“我……我名字最后一个字是颜,但我不叫颜之。”
绝美女子看着他哽咽。他莫名揪心不已。这么漂亮的柔弱女子哭,他是万万见不得的。
“颜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是红阑啊……”绝美女子轻声道。
“你……叫红阑?”他感觉女子的绝美容颜还没让他的灵魂回归身体,脑子还没跟嘴巴连接上,就出口道。
绝美女子哭得更加厉害,梨花带雨,声泪俱下:“颜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跟你共起过山盟海誓的红阑啊。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永远在一起……”
“红阑……”他喃喃。他只记得他出生在自己的家庭,然后上学接受教育,记得自己妹妹的出生。他是如此长大的。从未见过这位绝美女子,更没跟谁共起过山盟海誓。
而且,女子穿着古代人的衣服,难不成自己闯进了剧组?
理智渐渐回来,他环视周围。除了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除了自己和这位叫红阑的绝美女子,再没见到其他人。
“不认识。”他木木地摇头。
红阑还在哭,珍珠般的泪水不停滑落:“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找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他觉得红阑搞错了,忙安抚:“你别哭,我是真不记得……我来这里,是来找妹妹的。”
红阑强压住伤心色,一指不远处:“妹妹?你是说她吗?”
他顺着红阑手指的方向,只见那里躺着个几岁的孩子。女孩,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穿着跟妹妹一样的衣服。再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顾一切飞奔过去。妹妹的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省人事。脸几乎被血浸染。他颤抖着手,心疼得几近窒息,揩去妹妹脸上的血液。
“妹妹!”他惨怒嚎叫。
“妹妹,你怎么样了,跟哥哥说说话呀……”他的脸憋得通红,眼泪落在妹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