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八晨,空气微凉。
莉姗站在窗前,嗅闻没有人喧嚣味道的空气。因为人们还在熟睡。只有她,才起了这么早。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睡不着。
原来再热的天,这个时间段的温度都是能感受到它的清凉的。冰清冰清,与世隔绝。
莉姗也是刚刚起的床。她睡眠不深,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就能将她从睡眠中唤醒。之后再也睡不着。
意识是困的,但是身体却不困。躺在床上,手脚犹如被火星溅烫,身体犹如被蚂蚁啮咬。好像有若干虫子在皮肤下面走动。这样的感觉,实在是磨人。只能投降被迫起身。
莉姗打开了灯,好让光线唤醒身体。再走至窗前。
窗外还是夜色如水的景象。一个人也没有。能听到大货车驶过马路的声音。家家户户都是关着灯,大家都沉浸在梦乡,只有莉姗一个人醒着。
清早八晨。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醒得如此早,睡得如此少,在这样的时刻,总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她拒绝这样的情绪肆意生长,打开手机,翻出了好友列表。
不停往下滑着,看着。最终停留在一个备注叫小白的人上面。算了算日子,最后一次跟这个人联系,已经是七年前。
恍如隔世。
但是,与小白旧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高清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莉姗脑海中回放。她甚至记得小白说过的话,记得当时自己与小白聊天时的心情。她点开了小白的头像,看小白填的资料。虽然小白的资料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因为曾经看过无数遍。但却再也没有联系。
这七年来,从未从未,说过一句话。
小白不是莉姗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她们相识于网络。曾经的网友,陌生了,也就陌生了,谁也不会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都默契地没有删彼此。小白或许是没有删好友的习惯,而莉姗则是,觉得自己对小白还有对方不知道的感情。
莉姗看了小白的资料。又看了小白的头像。是小白喜欢的公众人物。
知道小白的长相,还是小白只发了一次的照片。照片中的小白披散着头发,戴黑框眼镜,穿白色荷叶边衣服。此后再回想起小白的长相,都是这个样子。不会去想象要是小白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会是什么样,要是小白把头发扎起来会是什么样。
莉姗觉得困,眼睛快要挣不开,闭上了眼睛。但是知道,即使觉得困,躺下去之后也依旧睡不着,火星烫皮肤、虫蚁啮咬的感觉会再次袭来。她只能忍着难受硬撑。无法入睡。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也尝试过一些入睡办法。比如缓慢吸气,吸到极点,在缓慢呼气,呼到极点。重复几次。但是根本没用。甚至有一种被迫憋气,越憋越清醒的感觉。数绵羊更是不行,数着数着便会走神,不知道数到哪了,而后继续睡不着。
莉姗的难受无人分担,只能自己扛。
或许天大亮的时候,情况会好一些。
等终于熬到天大亮,莉姗有种解脱,或者说身体被抽空的感觉。得不到好的休息,精神状态自然不好。强撑的感觉是难受的。
莉姗看到,楼下有一把废弃的太师椅。忽然走来一个男人,男人看到了那把太师椅,朝太师椅走了过去。
男人会去坐那把太师椅吗?莉姗甚至胡思乱想起来:如果那个男人坐了太师椅,他就会死。坐下去的瞬间,就是他死的瞬间。
男人背对太师椅,坐了下去。但是,他并没有死。
那男人白衣服白裤子黑皮带,戴副眼镜。双腿张开,弯下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白雾。而后悠哉悠哉看起了手机。
路过一名女子。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脑袋迷迷糊糊的莉姗又开始猜想,男人看到女子之后脑袋里会想些什么。那男人结婚了吗?如果结了,他会不会在想如果自己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女人该多好。如果他单身,是否会在想要是女子是自己的老婆该多好。
女子越走越远。男人收回了目光。刚才的猜想,男人是否真的有想过呢?那个跨开双腿,低头看手机的男子。
莉姗强迫自己动起来。比如,去做个早餐。将注意力转移,驱散困意。
她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将她双手淋湿。烧水,煮面。再准备一些青菜,鸡蛋。水开之后,先放鸡蛋。煮一煮,再放面条。最后放青菜。青菜是老早就洗干净了的。青菜不需要煮那么久,烫几下就好,省得变老。
全部煮好之后,捞起,出锅。热气腾腾的一碗。淋一点酱油。
面条的麦香混合青菜的植物香气、鸡蛋的荤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给空腹的胃无限满足。
莉姗吃了起来。暖胃,美味的一碗面。
虽说只放了酱油,但却一点也不单调。荤的蛋,素的青菜。一碗面里有这俩,也算足够了。
清早八晨吃起来。
将东西吃下去的瞬间,身体机能似乎立马被唤醒。胃苏醒了过来,大脑运转了起来,浑身细胞都得到了滋养,全身活络地满足。
一口接一口。吃面。吃蛋白。吃蛋黄。吃青菜。放的这一个牌子的酱油味道真不错。提味还上色。原本白花花的面条,经过酱油的浸染之后,色相更好看,味道更鲜美。寡淡的蛋也被上了酱色,也浸染上酱油的味道。丝丝氤氲的热气冒上来,醉人的鲜美味道。
莉姗太喜欢这碗清早八晨的面了。自己煮的。填肚子的。能顺便带来好心情的面。
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面条减少。再后来,能看出面条明显比刚出锅的少。直至见了底。见底的当下,碗里的鸡蛋与青菜已经被吃空,还剩下几筷子的面条。酱色的汤水浮着鸡蛋的碎末。
莉姗终于把一碗面吃完。不多不少,吃完刚刚好够。没有很撑,也不再饿了。量适中。
超级满足。在灯光的照耀下,冲洗碗筷。挤上洗洁精。这个时候,室内是还需要亮灯的。天还没有大亮。
莉姗再次来到窗前。发现有三只蚊子在不停地撞防盗网,似乎想要出去。这个位置撞几下,飞到那个位置又再撞击下。但是,窗是关着的,蚊子根本飞不出去。
莉姗的选择不是打开窗让它们飞出去,而是选择——杀之。
她用手掌轻轻按了下去。之所以轻轻,是为了顾及纱窗,怕因为不值钱的蚊子把纱窗给弄坏了。不知是大清早的蚊子迷糊懵懂还是怎样,一下就按中了。自然的,被按中的蚊子结果就是死亡。
弄死了一只,到下一只。
莉姗根本没想过一次就能弄死蚊子。只是按照常规处死蚊子的方法,再度用手掌按了下去。完全没想到,这一按又中了。能感觉到蚊子被压在手掌下的感觉。一头是莉姗的手掌,一头是蚊子出不去的防盗网。两面夹击,蚊子只有死路一条。
莉姗处理掉手上的蚊子。还剩下最后一只。
剩下的这只蚊子,它没有老实地在纱窗上徘徊寻找过去的口,而是直接飞走,还是直接朝莉姗飞来。莉姗用一只手,随便一抓。蚊子不见了。至少目前是没能在看得见的地方看到它了。
难道,它被抓住了吗?莉姗一边想这个问题,一边静静感受手中有没有感觉。比如,多了什么异物。
好像真的有。平时这样握拳,是不会感觉到手里似乎硌着什么东西的。或许,真的是蚊子。如果真的是蚊子,如果它还活着,松开手之后,它岂不是会飞走?不行,必须把它彻底扼杀。
莉姗握紧了拳。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全部发力去按压。手指发力,掌心也要发力。如果手里真的有蚊子,那么也要保证最大程度地将它挤压死。不放过一丝一毫。完全不给它留活路。
莉姗还是没有放手,紧紧抓着。即使抓不死,也一定要把它闷死。蚊子实在是太可恶,被咬之后,留下包就算了,还奇痒无比。
她痛恨蚊子。希望每一只见过的蚊子都死绝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紧紧握拳,久久不撒手。手已经很累,但她还是不放。
抓不死,也要把它闷死啊!
对蚊子的痛恨,促使她越发有力。虽然手已经酸软困。但是。不放!虽然还不能保证百分之两百手中有蚊子——还是不能完完全全确定。对这一点的不自信,根本上来源于对蚊子的痛恨、对希望蚊子死绝的愿望。如果蚊子不在手里,不失为白费力气紧紧握拳。
也许过去了一分钟,也许过去了两分钟。又或许更久。莉姗估计,闷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是普通人憋气这么久,那也应该没气了。
在选择是否张开手时,莉姗犹豫不决。希望手里有蚊子。希望手里有死掉的蚊子。
这样,之前的力气就不白费了。
对蚊子的恨意似乎随着手部力气耗尽逐渐消失。但并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真的快没力气了。
应该……行了吧。
莉姗想着。缓慢松手。手掌渐渐张开。她看到,自己的手掌因为缺血变白了。真累真痛啊……
希望能看见蚊子的尸体……
她期待着。她张开了手。看见了手掌越来越多的面积。
首先想到蚊子是否会在指缝里。如果在指缝这个位置,还是比较难夹死的。因为有空隙。莉姗希望它不在。
一直慢慢地张开手掌。让莉姗惊喜的是,蚊子的尸体赫然映入眼帘。而且,已经被夹得足够扁。那一动不动的一点黑色,是证明已经抓到了蚊子的证据。花费这么多力气去抓它,把自己的手弄得惨白,弄得那么痛,那么酸。可算对得起结果了。
不失为一个惊喜。清晨的蚊子,竟如此好打。不失为一种幸运。
一下子发现三只蚊子,一下子打死三只蚊子。莉姗觉得特别满足。不过话说回来,看得见的地方就发现三只蚊子,那么看不见的地方呢?是否还有蚊子藏匿于暗处?
但即使有也没办法。因为不可能为了小小的蚊子把家翻成底朝天专门找它。只能先打看得见的蚊子。
蚊子对于莉姗来说,是一种只恨不爱的生物。会嗡嗡叫,会吸血,扰人又无可奈何。不打吧,又吵。打了吧,又脏手。如果还有血,还擦不掉。
莉姗多么希望,蚊子能够消失在这个宇宙。这种长翅膀长吸血针讨人厌的生物。
总之,一下子打完三只蚊子,莉姗感到神清气爽。感觉周边的环境都干净了。短时间内打死的蚊子达到这个数量,莉姗很高兴。
感到心清明。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从记事以来,第一次一次性轻松消灭三只蚊子。别的蚊子若是知道或看到她高至百分之百的打中率,估计蚊子的一辈子都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直至饿死。而那些原地饿死的蚊子,也许会在莉姗哪天打扫房子的时候看到。或许是一两只一两只,或许是成堆成堆的蚊子脚朝天死在那儿。
这个蚊子看到同类一次就被弄死,从而再也不敢叮咬人的画面光想一想,就觉得舒服。
莉姗去洗手。把脏兮兮的蚊子残留物洗干净。
有人说,饥饿使人愤怒。但现在早餐吃了,蚊子还打得这么好。莉姗心情别提多愉快了。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美好心情。
她想要找人面对面分享这份喜悦。顺便找朋友玩玩。到底分享给谁呢。她先是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朋友A吗?不,A要上班。朋友B吗?不,B要带娃。朋友C吗?不,忽然想起C出差了。那朋友D呢?不,D在住院昏迷不醒。
她忽然停止思考了。光是这样直接想,就找不到合适的朋友分享这份喜悦,让她觉得稍微憋屈。她不服气。于是翻出了通讯录。一个个看,一个个找。全部看完之后,再进行筛选。首先,男的肯定不要。领导肯定不要,有利害关系的同事肯定不要,点头之交的熟人肯定不要,因为不够亲近,即使满心期待地分享,换来的也只会是尴尬。
那么,在剩下的莉姗能选的人里面,就不多了。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光是备注名就让她嘴角上扬的人。那就是她最好的闺蜜。她不止一个闺蜜,但只有这个闺蜜最亲密。那就是小黑。
小黑人如其名,皮肤异常的黑,丢在光线暗一些的房间,乍一看还看不见人。如果在其中露齿笑,别人还会吓到,不明白牙齿为什么会飘浮在空中。
小黑。好。就她了。
莉姗选择将小黑作为最亲密的闺蜜,其实就是因为小黑足够黑。这样跟她待在一起,就显得自己很白了,走到哪里都因此充满自信。小黑是绿叶,她就是红花。内心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因此就对外宣称小黑是自己最亲密的闺蜜了。
在外头,莉姗和小黑走得特别近,是为了向路人展示看自己是多么白,小黑比自己黑这么多,自己再黑也不算黑。所以自从小黑成为自己所谓的最亲密的闺蜜之后,莉姗特别爱出门逛。若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莉姗则会无意识地跟小黑拉开一点距离。反正此刻没人看见,不需要展示给外人看自己比小黑白。
莉姗毫不犹豫地给小黑发消息,说要过去找她玩。过了一会儿,小黑表示同意。
莉姗欣然赴约。
见到了小黑。小黑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莉姗显得非常熟热地迎了上去,抱住了小黑,还对小黑撒娇。小黑的回应也同莉姗一样,熟热地回抱。只是,她们各自的心思却有些微妙的不同。莉姗的心思是,出门又有小黑给自己当绿叶了。小黑的心思单纯的只是,闺蜜莉姗又来找自己玩了。
莉姗是非常期待出门的。小黑则无所谓。莉姗想去,她就去;莉姗不想出门,小黑也可以在室内陪着。
莉姗选择跟小黑成为最亲密的闺蜜,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凸显自己的白。所以基本每次见小黑,莉姗都会选择出门,并且贴小黑非常近,就怕路人对比不出来自己的白。
这次同样不例外。莉姗亲昵地去挽小黑的手,身体贴着身体,恨不得长成连体婴。就是为了突出这明显的一黑一白。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就是黑与白的界限。莉姗与小黑贴得越近,黑白界限越明显。
莉姗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她紧紧搂着小黑的手,小黑虽然开始感觉到痛,但也依旧微笑没说什么。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莉姗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或许是觉得莉姗真的跟自己关系特别好。总之无论莉姗怎么挽手,她都接受。
莉姗一边走,一边观察路人们的反应。看看他们同时看到自己和小黑之后,是否会更倾向于看自己。因为自己比小黑白,何况小黑是如此的黑,自然就能衬托自己是如此的白。大部分人更喜欢皮肤白的,那么他们就会看莉姗多一点。
这是莉姗的猜想。莉姗一边和小黑走,一边用余光观察路人。实际情况是大家各走各的路,根本没什么人刻意去看她们这一黑一白。小黑只是比常人黑,莉姗则是跟普通人一样。一个普通人和一个皮肤比普通人黑些的人罢了。
但是莉姗坚决认为路人们都在看自己。即使是只为了小黑比自己要黑。
还有一个实际情况,就是只有不正经的无业游民会蹲在路边,看过往的女人们。当看到莉姗和小黑时,莉姗下意识就认为对方在看自己。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内心早已欢呼雀跃,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莉姗为了防止小黑发觉异常,立马用笑声掩盖。人与人之间一般对话的时候,时不时露出笑容,时不时语气里听出笑意,都是正常的事。
莉姗利用这一点,完全掩盖了内心的欢呼雀跃。
但其实不正经的无业游民根本不只看莉姗和小黑。他们会看每个路过的人。看她们离自己越来越近,经过自己面前,再离自己越来越远。
莉姗和小黑,只是他们看的其中两个罢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个。
但莉姗完全不这么想,完全不这么认为。莉姗分辨不出谁是一般路人,谁是专门看女人的无业游民。每有一个人看,莉姗的好心情便会增加一分。
她们一起走,一起逛。莉姗始终紧拉着小黑的手,小黑即使疼痛,也始终好脾气地没说。
她们到处走,到处逛。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两个人在走,但只有莉姗知道,是自己在决定往哪个方向走。是她紧紧拉着、抱着小黑的手。不管去往哪个方向,都是莉姗在引领。
她们走过的一条条路,走过的一条条大街小巷,其实都是莉姗在利用小黑向人们展示自己有多白。自己就是花,小黑就是叶。
她在利用小黑做衬托。
走累了,她们也会停下来,坐在石凳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即使是坐着,莉姗也依旧紧紧抱着小黑。毕竟小黑是自己唯一的衬托。小黑多黑,自己就多白。
刚开始两个人还基本不说话。到后面估计是休息够了,力气连带精神恢复了,由莉姗起头,说起话来。
莉姗从观察过往的男人们说起。似乎冥冥之中与之前不正经无业游民专门看过往女人们相对应,莉姗现在做起了看过往男人的事。但不同的是,她不仅看,还发表言论。
不过是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在发表。
走过来一个男人。莉姗悄悄地观察,又不让对方有所察觉。否则那男人一定以为自己暗恋他。莉姗不着痕迹地看。
直到男人走远,只有背影对着她们。莉姗才对小黑说:“那男的嘴唇好厚,像香肠。”
说完忍不住笑起来。连笑声也是压低了的。原本是拉着抱着小黑的手,如今改为了抱小黑本人。总之,莉姗是不愿意跟小黑之间有距离的,即使一厘米都不行。因为贴得越近,黑白分界就越明显,越是能衬托出莉姗的“白”。
虽然这个白在大家眼中不过是十分平常的肤色,完全不属于特别明显的白。但是莉姗不管,只要能够有小黑做衬托,她就认为自己至少算是出色的白了。
所以她越发地紧抱小黑。
莉姗在笑,小黑不好意思不笑,否则显得是对莉姗有意见。这种笑不是发自内心觉得事情本身有多好笑,而是出于对对方的情感回馈。所以,小黑也在笑。为了显出笑的真实,不仅嘴巴笑,眼睛也在笑,整张脸都在配合着笑。
莉姗得到了满意的情感回馈,笑得更舒展了。不仅是对刚才的事情笑,也是对小黑情感回馈的回馈。
但是,光是笑什么也不说,也有点莫名单调。这是两人目前默认的。而这个说,则要由小黑来完成。
不能说得太清汤寡水,更不能一两个字就应付过去,而是要有一些实质性内容。这几秒钟还处于笑的阶段,所以小黑还能有几秒钟什么都不发表。两个人在笑,看着彼此笑。
但是那几秒钟太过短暂。要是时间再长一点,要是能再给人多一点思考时间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这时候,考验小黑的时间就到了。因为两人是最亲近的闺蜜,所以若是小黑不能够及时给予满意完美的回答,那么对于两个人的亲密关系一定画上了问号。
小黑自然不想当坏人。自然想要给予莉姗满意又完美的回答。但是,该说什么呢?该从什么方向入手呢?小黑内心如同被焦虑的火焰炙烤,差点要从额头流下汗来。但是不能。现在不是流汗的时候,流汗也不能够解决问题,不能够为问题的解决带来好的方案。
所以流汗是没必要的事。为何还要白白生产并流出一滴汗。
可是,该怎么说呢?小黑多么希望上帝能给予回答。多么希望上帝能够降临帮助自己度过难关。从未这般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最完美,才最能证明与莉姗的关系之铁。
眼看就要超时了,小黑却依旧没能交出满意的答卷。完了……正常的应该笑的时间要结束了,快要笑不下去了……快要到收敛起笑容的时刻了……
小黑,加油。小黑,你能行。小黑这样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这是她的心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心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心声,只有她知道这个此刻存在的心声。
小黑不愿意承认她和莉姗的关系有破绽。同时相信一定没有任何破绽。可是此刻当下,快要因为这个棘手的问题——不知如何给出完美满意的答案而出现破绽。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小黑,给不出完美满意的答案,等于小黑在亲手操刀破坏这段关系。
这段小黑和莉姗的关系。最最要好的、最最亲密的关系。
小黑有那么几毫秒时间想过要杀了自己。原因就是给不出一个完美满意的答案,因此导致莉姗与自己的亲密闺蜜关系受到破坏,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失。小黑一点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所以呢?该怎么回答?该死的大脑短路,小黑恨不得原地换上另一个脑子来回答。可是现场没有别的脑子能换,那样的想法也不现实。
但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莉姗的话。她甚至在想,如果是莉姗遇到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可是这一秒钟,莉姗是考官,自己却是答题人。答题人怎么能问考官试题答案?小黑放弃了想要从这方面得到答案的路径。
转战别的路径。但是,别的路径又是什么?小黑真的想不出来。她希望有人能将自己救走,不用再面对这样难以回答的棘手问题。或者,时间暂停也行。暂停的期间,除了自己的大脑在运转思考,其他什么都不要运转,一切停滞,包括莉姗全身的血流。世间万物全部静止,只余自己的大脑在思考回答。
可是那所有愿望全都只存在于假设。那些想法一旦走出大脑,会被瞬间化成灰。或者说,那些想法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出大脑。更或者,它们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的东西,是一种意识,这种随生命存在的意识。若是失去生命,这种意识会同时灰飞烟灭,想法更是不必说连根全部带走,不剩丝毫。
已经没有时间了……难道这样最亲密的闺蜜间的感情即将要出现破绽吗?小黑不用问,自是无数个不愿意。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摧残折磨着她,就是不给任何解决办法。
小黑差点就要跪地求饶。但忽然想起来,她求的是回答的要说出口的话,而不是莉姗本人。所以才阻止了她要跪下去的冲动。
太尴尬了。太折磨人了。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呢。
之前那个路过的男人,莉姗说他……嘴唇厚,像香肠。其实问题就是该如何接莉姗的话。具体该说些什么,才是一个完美的会令对方满意的答案。小黑甚至有一刹那发觉这样似乎是把自己置于了乞求的位置。如果一段关系中,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眉顺眼,那便不是一段平等的关系。在单纯的人际交往中如此,会是不健康的病态表现。
小黑,究竟愿不愿意这样呢。这段关系跟自己的尊严相比,哪个更重要?假如,假如说前者重要,那么若是真的用后者换来前者,究竟是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换作平时若是有人这样问,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尊严。肯定会认为用尊严换来的东西根本不值。但是当人真正陷入这样的境地,比如小黑当前的状况,会出现当局者迷的情况。
行了……不能再笑下去了……再笑就是不正常的人了。小黑想要趁最后的底线时间来临之前,想好并说出完美又满意的回答。毕竟刚才笑了,不能够用“呃”字开头,否则又不自然又尴尬,还会让莉姗觉得虚伪:明明不愿意笑,却装得那么辛苦。
所以,千万千万不能用“呃”字开头。
就在还差一毫秒就死亡的瞬间,小黑灵光闪现。莉姗不是说那男人嘴唇厚像香肠吗,那自己何不也说一点赞同又不算破绽——至少不能叫破绽的回答?所以,小黑终于踩到了快要超时的线上回答道:“像被蜜蜂蛰过。”
回答之后,小黑适时地笑起来。怎样知道回答是否正确且恰当呢?小黑的判断标准很简单:看对方是否有笑,并且连带眼睛也一起笑,不能只笑嘴巴,也不能皮笑肉不笑。
反正回答已经给出。莉姗会是什么反应呢。是什么反应也改变不了结局了,因为出口的话收不回来,除非时光倒流。但时光不可能倒流,同时也就不可能改变结局。
再多的担心都没用,再多的担心都是多余了。所以,此时的小黑反倒不再去想该怎么办,而是静心等待结果。
这个结果,就是莉姗的反应。
小黑一直在密切观察着。但是从眼神中看不出来。只有小黑自己知道,自己观察得有多密切。
她不告诉任何人。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事情。
好了。自己的话已经完全说出口了。莉姗也听到了。接下来,就是最最重点的莉姗的反应了。
好了。准备。开始。
莉姗,听到小黑这句话之后,再度笑了起来。原本就要笑完上次的内容,就要收敛起笑容。但是听到小黑的比喻之后,再度笑了起来。更重要的是,眼睛也在笑。
看见莉姗的反应之后,小黑长舒了一口气。莉姗的嘴巴眼睛都笑了,说明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同时证明这样的回答是正确的。
莉姗说,男人的厚嘴唇像香肠。自己说,像被蜜蜂蛰过。被蜜蜂蛰过肯定会肿起来,那就跟香肠沾边了。
所以,这个回答是不错的。至少已经算不错。
小黑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感觉到亲密关系的破裂,那就是还没有破裂,还是好的。
接着,莉姗再度观察来来往往的男人。只看男的,不看女的。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选择。总之就是只观察男人,不重点去观察女人。
好了。又一个男人被莉姗盯中。
莉姗的嘴巴凑到小黑的耳边道:“那个男的皮肤好黑,像刚挖煤回来。”一边说一边暗暗指着那个男人。指的动作自然是不能被那个男人看到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男人眼露疑惑,然后不再管,这是最好的结果。比较坏的结果是,男人脾气暴躁,直接上前来问干什么,然后直接动手。动手最严重的后果是丧命。就因为指了一下便丧命,这怎么说都划不来。
所以,指的时候莉姗是特别谨慎的。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太明显。指的目的只有让小黑明白自己说的是谁。若是为此丧命,是肯定划不来的。
小黑听见了莉姗说的话,也看见了莉姗指的那个人。本来条件反射想要配合莉姗笑的,但是笑到一半,又忽然想到,自己的皮肤不也黑吗,只不过性别换了而已。
一想到这儿,小黑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坦然地笑,以及为不知如何回答而担心关系破裂了。她笑得有点不自然,笑中有点尴尬,有点被迫,有点干巴。总之不再像之前那般坦然。
皮肤黑,就说像刚挖煤回来?那么自己跟那个男人都是如此咯?小黑忽然敏感心上来:莉姗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说别人皮肤颜色的时候,是否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莉姗抱着自己笑得一起一伏,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出来笑得很开心。难道是真的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吗?小黑没有笑得坦然,莉姗又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看不见自己的反应。
小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莉姗在自己面前笑的样子,是多么的快乐啊。这一幕,离得这样近,看得这样清楚。莉姗在笑。笑得很开心。
似乎,完全没考虑到小黑。没考虑过说这话自己身边就有一个皮肤黑的人的感受。
好像,莉姗从未察觉。
莉姗在笑。小黑在看。小黑原本努力牵扯嘴角想要配合着笑的,可是只笑起了一点点,嘴角又迅速垮了下去。而且,现在莉姗也没在看自己,她笑到眯眼,是看不见自己此刻的面部表情的。
小黑给莉姗抱。等着莉姗笑够。
有点令小黑没想到的是,莉姗笑的时间竟然比想象中的更久。莉姗一直在抱着小黑。其实原本莉姗是抱得特别紧的,莉姗都拿力气去笑了,自然就无法像刚才那样抱得那么紧了。小黑才终于暂时能够自由自在地随意呼吸。她特别珍惜这一刻的自由自在。因为不久之后,就会又不自在了。
小黑是真的笑不出来。因为莉姗说那个男人皮肤黑,而小黑自己也是皮肤黑之人。莉姗说那个皮肤黑的男人像刚挖煤回来,那么皮肤也黑的自己呢?莉姗说的到底包不包括自己?小黑没敢直接问,因为怕影响到跟莉姗的感情。说不定,莉姗还会立马翻脸骂自己玻璃心,到时候,错就全在小黑身上了。
因为本来可以避免这一点的,却因为小黑的这多此一问影响到了两人原本完好的感情。无疑是故意把一面好镜子摔碎。小黑不允许自己那样做。那会成为罪人,错全在她身上。她不愿意。
所以即使内心非常想问,想到被烈火炙烤,她都强迫自己不问出口。一定,一定不能够问这种会成为扼杀两人感情的问题。
可是莉姗在笑。自己心里又很难过,怎么办?小黑为了防止自己再想下去,开始努力地向自己找借口分散注意力。但是,找什么借口呢?什么借口,或者说法能让自己信服,让自己不再去想莉姗是否是故意?
哎,对了,莉姗可是自己最亲密的闺蜜啊。她怎么可能嘲讽自己?一定不可能。想到这儿,小黑开始无比惭愧。自己怎么能冤枉闺蜜呢?自己果然是扼杀感情的凶手。
小黑瞬间愧疚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莉姗弥补。不过好在,莉姗还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活动。否则一定会伤心至极。小黑也会因此更加内疚。这么好的一段感情,就生生被自己给破坏掉了。不行,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么该怎么弥补刚才自己对莉姗不好的猜想呢?小黑绞尽脑汁。看着眼前还在笑得合不拢嘴的莉姗,小黑忽然觉得此刻,似乎,也挺好的。毕竟关系最亲密的闺蜜就在身旁。这世上多少关系无比要好的人,因为距离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够经常待在对方身边?那些人想念对方想得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
而自己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烦恼。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比那些人要幸福上多少倍?最亲近的闺蜜莉姗就在自己身边,此时此刻就在自己身边。想要拥抱立马可以拥抱,想要拉手立马可以拉手。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条件呢?
想到这儿,幸福感油然而生。满得快要溢出来。可是,小黑还是感觉有点不对。虽然她也不想去在意这样的情绪,但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情绪在不停地冒出来。原本是一阵一阵的小波浪,到后来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加大波动,直至最后,变成波翻浪涌,巨啸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