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人类在面对糟糕的时候做出的各种选择,永远不会让人无聊到昏昏欲睡。”
“你呢?你会喜欢吗?还是为那些人哀悼?”
不算空气流通的木造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沉檀香味,里面的木头被这积年累月的熏香给浸透,只是从旁边走过便能闻到那经名家调制的香气。几缕夜风从半掩上的窗户窜入,勾得里面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呵欠声。随后,在这香风里有了睡意的人,他手里印着黑白漫画的环保纸张被他翻动,发出好听的声音。
那双如染血残阳一样的眼睛上,倒映着纸张上印着的上面的文字:
「再如此“恶喰”下去,你会彻底坏掉——!(注1)」
漫画的拥有者摩挲着纸页的边缘,直到些许毛边从不算细腻的纸张绽出,他才轻声说道:
“你说…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是否就和这本漫画一样,只是某人笔下的世界或短暂的黄粱一梦?”
纸张被他温柔地快速翻动,发出索索声。他的声音一反往常的轻柔又缥缈,像是担忧惊扰了纸张上印着的那些从漫画家想象中走出的人物。
“‘一个人的人格,是由他与来往过的人的回忆,以及当时的感情所积累而成的(注1)。’”
他复述出来漫画里的喰种少女对失忆男主所说的话,接着又翻了几页。在看到这一话结尾处出现的黑发男子后,他的瞳孔倏然拉长如野兽一样狰狞。
“……”
“呵。”
“将门公的那份怨恨和不甘,本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之一,只可惜那人最后被无聊的东西给影响,被他所感染了,最后变得无聊了起来。那位脑袋空空的夜叉姬也是如此,空让那些人看了一场老掉牙的复仇剧。”
唰唰——
撕拉——
他翻动着书页的速度快了起来,纸张在他的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真是——受不了。开局荒诞不失跌宕起伏,最后却是一个老套平凡的烂尾。”
“没有新意呢。”
屠龙者变成恶龙的套路早就烂透了,不觉得…这只会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乏味了吗?
不过——
“比起让世界变得更有趣,好像还是那些不在邀请名单上的看客更让人不爽哦。”
他手边那本漫画早早地被他无声地阖上,同时也关上了那个早已被他猜测到结局的书中世界。
无论如何…他已经释然了。
与生俱来的才能的差异,本就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恐惧而拒绝接触,因为异样而选择隔绝,因为危险而保持戒备,这适用于人类和有点脑子的非人类…即便有着情感作为安慰品,但在面对本质上不同的生命体,仍然无法违背生理上的抗拒和排斥。
这是生物的天性,是他们生存的本能。
人类是如此,动物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然而,似乎总有一些特例能够令他们主动选择违背本性的那一方。正如此时本该在现场大闹一番的他,却将自己关在他分身的对手的神社本殿里一样。
所以——
真是让人期待啊,无论哪一方。失败者们那一张张或失落,或悲伤,或愤恨的脸,永远都是那么百看不厌呢。
*
21:19
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结界外
设下这方结界的咒术师正安静地站在原地。他伫立在那里,像中立柱顶端那尊金身雕像(注2),永远注视着指引他方向的太阳。
轰隆——
起初只是几滴,不到一分钟,这天空如被打破了的锅炉一样,哗啦啦地朝着下方倾倒着灼热的雨水,这水汇聚成蒸腾着白色水蒸气的洪流,奔走着、肆虐着这曾经繁华的市中心。而这并非结界内某个人的咒术或异能之术所引起的,这是属于神代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宝「潮满珠·潮干珠」的力量。
尽管只是一丝潜藏在蛟蛇体内,用于辅助和黏合的力量,但也能招来天灾般的劫难。
“人一切的罪和亵渎的话,都可得赦免;惟独亵渎圣灵,总不得赦免(注3)。”
一旦完成了升格,获得了神性和神权,即使被诅咒污染或堕落,即使尚处于幼年期…神就是神。以人类之身妄图讨伐神明,在这个弹丸之地是难以成行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天罚那样的景色,他依然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并期待着他所侍奉的幼神走向完美。
和其他生前只是“普通人”的同伙不同,第二次于五条家的术师尸体身上“苏醒”的徹也,同时拥有两个生得术式:术式分别来自四百多年前的铃木徹也的「封印术」和现在这具身体五条徹也的「影绘」。
——这是虎杖悠真和徹也精心挑选的结果。前者曾帮助摩罗控制他体内躁动的血液,后者则是与他第一次使用五条家术师身体的时候,已经用习惯了的术式,这个术式能替代摩罗以血鬼术「杂·钵木」伪装成人类,并且没有无法使用血鬼术的缺陷。
不仅如此,「影绘」能够通过在皮肤上画出特定的术式,封印住那层人皮下所有的异样——“虎杖悠真”便是通过这个术式,骗过了与他对战的平将门和观战的羂索等人。
虎杖悠真等了很久,才趁着原主外出任务时,偷偷杀死对方,将携带了徹也的信息结晶,植入这具身体的大脑里,再次“复活”徹也。
在一众手下里,只有徹也和桂介是两度以这种形式复活。不同于桂介拥有完美承载虎杖悠真力量和意志的天赋,因此经常被扔在外面自行发展,徹也自复生起便很少过久远离虎杖悠真——在少了香川山吹和出目次郎这两个得力助手后,他们两人加上氏宗,便成为化作食人鬼的主君的左膀右臂。
徹也就像个独属于虎杖悠真的大管家。
借由羂索提供的钉子,布下了嘱托式帐的徹也安静地站在媒介旁,看着那条由“虎杖悠真”化作的巨型蛟蛇被围攻。徹也并不意外有心人趁着他所侍奉的主君与人交战时乘虚而入,他甚至不用动脑,便能猜到这些人是刚才给他帐钉的男人为他的主君寻来的“玩具”。
或者说,那个人有求于人时送上的礼物。
“不会让你得逞的,羂索。”
徹也是宝辰院生前选定接替自己“神官”角色的弟子,也是唯一知晓宝辰院的使命和计划的人。但自从徹也知道羂索的本体是来自千年前咒术全盛时代的咒术师后,他猜测羂索或许早已从宝辰院和他的布置里猜到了一切,并且顺水推舟,让“进化”失控。
在见到刚出生不久的继国十真之前,徹也的师父便已经知晓了继国一族与同为平将门后人的氏族的习惯性联姻,尽管这导致了继国一族每过几代便会陷入自相残杀的诅咒活跃,但也将那一份传自贵船明神荒御灵和将门之母的龙蛇血脉保存了下来。
想要造神,便要选定概率最大的那一个。贵船明神的荒御灵在宝辰院面前显灵,给予了她启示,让她“借”到龙宫秘宝「潮满珠·潮干珠」后,来到了体内血脉最活跃的继国十真身边侍奉。
接着,第一步…便是保证继国十真以理性思维清楚的看着这个世界。原本一直都很顺利,直到那个去而复返、换了内芯的“出目次郎”回归,继国十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情感。
“摩罗”的出现既是他们的成功,也是失败。他既不是宝辰院想要的神明,也不是羂索想要得到的空前绝后的强力诅咒。
但徹也是贪心的,他希望他的主君二者兼得。
然而,让徹也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失败了,为何羂索还一直在他的主君身边阴魂不散,像个累世纠缠的怨鬼。
「『想要被人珍视的话,只要夺走那个人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挺有道理的,不是吗?这是小真在把『出目』带回去后,对我说过的话哦,铃木。」
「你,以及剩下那些家伙大概是不能理解的吧。」
「所以呀,我与你们才玩不到一起。」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徹也不知道虎杖悠真究竟是怎么想的,与羂索那个老阴逼又有多少“心照不宣”。此时的他只知道,他明面上的上司突然出现在他头顶的天空,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徹也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看在虎杖悠真的份上,这位五条家的六眼神子会在发现他的那瞬间宰了他。
——啊…做坏事被他们五条家的现任家主给逮到了。
——看在他家大人的份上,应该不会打死他吧?
“…悟大人,晚上好。”
“这里的帐是你放下的吗,铃木?”
徹也并不意外五条悟直接当面戳开了这副躯体下的人已经换了芯子的事实。
“帐是我自作主张放的。”——他家主上玩游戏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六眼术师发出响亮的咋舌声,将不爽全部写在脸上了。那双如同天空向远处展延一样的眼睛盯着场中几秒,又啧了一声。
“那种烂的要死的分身加上傀儡术的组合…喂,上面蒙上那一层,是你的咒术吧,铃木。”
“是的,不愧是您,眼神很好。”——他竟然被这位六眼给记住了吗?
“你这是在讽刺我咯?”
“您多虑了,这只是单纯的赞赏。”——反正任何一个六眼他都打不过,摆烂了。
这种熟悉的说话方式真气人,该说不愧是教出橘子精的烂橘子吗?真想要一把捏爆。
这样的烂橘子还有几十个,以后甚至会更多。
被发酵的烂橘子味浸透的橘子精男朋友还能要吗?
——但是,橘子精这种东西如果从猫窝滚出去了,是不会自己滚回来的,得自己去捡回来。
——这家伙把他当什么对待(训)了?那些傻乎乎的巡回犬?他可不是。
“一窝干巴巴的烂橘子…”
五条悟将手放在面前的帐上,没穿过,甚至被弹开了。这熟悉的一幕令他忍不住气笑了:
“还来?!”
“这个嘱托式帐,是羂索干的吧?”
一个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如果前任半死不活的在现任面前蹦跶,不是对方脸皮厚或本就是个有所图谋的绿茶婊,那就是枕边人管不住下半身在犯贱。毫无疑问的,虎杖悠真就是那个只要羂索弄点有趣的动静,他就会忍不住溜去凑热闹,搅浑水的性子。
——可恶啊,更不爽了。
“你们又勾搭上了?”五条悟刻意加重了人称代词,堂而皇之的表示自己的不满,“啧,真是让人不爽。”
“是羂索提供的基底,但我在上面做了一点微调——让您通行的条件是摩罗大人或将门公其中一方杀死另一方。”
“很自信嘛。要是这里的小悠真死了呢?”
“你,就是罪魁祸首哦。”
五条悟记得不久前,在那个梦境里的摩罗,曾告诉他完全的血肉分身里不只是他躯体的一部分,还是精神和意志的重要延伸。他可不想见到虎杖悠真又被其他什么因素给影响了人格。
“我们无法想象摩罗大人败北的可能。”毕竟他们为今天已经预谋长达数百年了,怎么想也不可能失败,更何况场内的那些敌人连真身和傀儡分身也无法识别,他们早已注定了失败,“蠢货即使重来一次也是蠢货,他们的本质并不会有所改变。”
“行吧。那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还真像那颗橘子精的人,一个个有够臭屁的。
“是羂索骗过去的玩具,礼物,或者,养料。”
就像猫科动物这类纯肉食动物无法变成草食动物那样,虎杖悠真的身体虽然在那130年里接受了异世界的珠世的多次改造和调整,但仍达不到她和愈史郎那样仅需少量血液就能存活的程度,在没有鬼和妖怪的这个人世。人类本是虎杖悠真快速补充能量以恢复前世全盛期的第一选择。
然后,因在梦境世界里与五条悟结下的束缚,消耗了大量心神的虎杖悠真自苏醒过后,无法通过主动猎食补充能量,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休眠和诱导他人主动与他为敌两个选择——话虽如此徹也同样知道虎杖悠真并不喜欢通过后一种方式恢复,花费时间休眠,这会让他们后续计划受到影响。
这盘开始便是中盘的棋局,他们开局就落后羂索太多了。
“哇,这是我的错咯?所以我要感谢那个阴魂不散的偷腥猫的贴心吗?”——他才不要呢。
“您可以亲自道谢。他(羂索)就在结界内。”
“呵,真恶心。”那家伙又有什么阴谋。
“是的,因为您要是没找到这里的话,以摩罗大人的脾气,有一半可能会被他拐走吧。”徹也诚实地说道,他对五条家还是有点面子情在的,“无论作为伴侣还是玩伴朋友,出于私心,我更倾向您。”
“哈啊——不会因为我姓五条吧?”五条悟从虎杖悠真的记忆里知晓下方的中年人上一次的肉身身份便是五条家的人,“还是你们想寻求我大发慈悲的放过你们这些烂橘子下手?”
五条悟在空中屈膝坐下,他的双肘搁在膝盖上,听到徹也这一番直白的话后,他忍不住扯开了眼罩的一角,仔细打量徹也。
他本以为徹也是那种封建古板的腐朽烂橘子,会坚决反对虎杖悠真跟他这个男人搅和在一起。这种突如其来的明显站队…
他喜欢。
徹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结界内的战局。
找上虎杖悠真寻仇的人,比徹也想象中的要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吧,徹也知道摩罗奉行的是斩草除根,全歼来袭者和敌对势力——除了个别不在场或在逃亡上有特殊天赋的人类和非人类。
这里必须特别提一下那些像蟑螂一样怎么杀都杀不完,送死一波还有下一波的鬼杀队剑士——毫无意义的送死,明知道有形之物的数量对于他的主上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却妄图以人数围剿他。
他家主上可不是那个喜欢躲藏的鬼王,那股好战又暴虐的血液一直静静地流淌在他的血管里。
悲哀的从来不是弱小,而是弱者的愚蠢。就如,在场与那头人面巨蛇一起围攻蛟蛇的复活者们一样…愚蠢。
那条雾蓝色的蛟蛇猛然直立起布满狰狞鳞甲的身体,前爪突然向前一探,一勾 ,锋利的爪子穿透了使用雷之呼吸战斗的土佐武士的腹部。与此同时,祂那有着如结晶柱一样尖刺的尾巴向上方一挡,泛着森冷光华的尖刺迎向袭来的辣妹装女孩,再往旁一压,一扫,将钉在尖刺上的新鲜尸体给抖落。
巴掌大的水神因为尽管失去了神器,并没有沦为了复仇者们的吉祥物。祂坐在一身酒味的中年人的肩膀上,与他一起合力操控起场内刚制造出的水流,缠上蛟蛇三寸位置。
徹也打量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讨伐者,在复活后被赋予了虎杖悠真记忆的他将那些人的术式和一言一行一一与摩罗记忆里的人物对应起来。
“取代安倍氏的神乐世家东仪家(注4),丹波川胜支流的初代家主,若狭御浅的人鱼之主,武藏的水神,骨妖一族的公主,还有那个人是…土佐本山氏加入鬼杀队的后人?是某位故人之后。”
“还有一个流着藤原之血的千年女怨灵…”那个女人似乎在羂索那里,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人比我们估算的少。摩罗大人本想趁这个机会钓出那些暗中窥视着,想要找他麻烦的败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