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谥需往南郊告天。
太常早已选定了吉日,谥议、谥册、谥宝一应俱全。
临出发前,太后赶来,为崔衍昭整理衣襟与腰带,动作轻柔细心。
母子关系总算亲密了一点。
崔衍昭受宠若惊,都有些不敢动:“劳累母亲了。”
何流意垂着眼,并未言语。
她以为已经习惯了先帝不在身边的日子,可今天百官云集等待告天,无异于大张旗鼓地宣告先帝已山陵崩,空落落的情感又一次鲜明地在心里招摇。
崔衍昭被忧郁的情绪感染,默默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养父没怎么相处过,但对方把江山托付给他,这份沉甸甸的给予不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告天祭服别于平日里的朝服,崔衍昭头戴十二旒衮冕,外披九章纹皂紫敞袖袍,内以绛色曲领襦并赤红下裳打底。
跟随祭天的大臣也依职位与官阶穿着不同祭服。
整装完成后,崔衍昭乘上肩舆,百官骑马伴随。
王适安位于百官最前,他稍一侧头就能看到。
朱服武冠,意气风发。
崔衍昭手捧谥宝,玉牌柔润的触感传到手心。
玉牌上刻着养父的谥号。今日仪式结束后,这块玉牌将被放入太庙养父的神主牌位前。
天光明媚,距离告天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崔衍昭决定放空一会。
*
汾州。
夏国与燕国正在对峙。
卫衍夺取颍川后又连下数城,洛阳、豫州尽入夏国。
他本该继续一路进攻下去,但贺兰绪亲征,燕国本已瓦解的士气重新凝聚了起来。
入目的城墙上站满身披盔甲的燕国士兵。
有些手中持着弓箭,有些持铁钩,还有些奋力拉动着套在夏国架好的云梯上的铁索,试图阻拦夏国他们的速度。
卫衍抬头,阴沉狠厉的眸光扫过城墙,并没有看到贺兰绪的身影。
这并不令人意外,贺兰绪重病在身,就算亲征,也不可能出现在城墙上。
曾经将父亲追击得仅以身免的枭雄,如今也不得不面临英雄迟暮的困境。
卫衍冷冷一笑,扬起手中马鞭,喝道:“继续挖掘地道,今夜之前,我军一定要入城!”
“殿下,”身后一人骑马上前,面色为难,“太后已经下了诏书,要求殿下回京。如今殿下颇有收获,而且连日征战,士卒疲惫,敌军又有贺兰绪坐镇。何不就此言和,先回京面见太后再说?”
卫衍缓缓转过头打量来人。
“孤记得,今晨你还抱病不肯出帐——”他骤然两眼一眯,神色危险,“难道是装的?”
不出意外,卫衍就是夏国未来的皇帝,掌握着他的生死。
来人吓得几乎要从马上掉下去,战战兢兢道:“不,不,臣有病,臣有病!”
“有病?”卫衍咧嘴笑起来,恐怖莫名。
“正好,孤亲自为你治病!”
他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捅穿来人心口。
失去生命的躯体缓缓从马背上滑落,眼底还残余着深深的恐惧与迷茫。
卫衍收起沾血的长剑,望了望四周噤若寒蝉的士兵,带着冷笑继续之前的话题:“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绢万匹!生擒贺兰绪者,赏绢五万匹,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士气重新振作。
城内。
“陛下,”汾州太守听着外面的擂鼓声与人声,紧张地对贺兰绪道:“他们正在挖掘地道,预计傍晚就会攻入城中,不如臣先护送陛下退往——”
“不必。”
贺兰绪坐在桌前,一手按着额头,一手在桌上敲击出有韵律的节拍,沉着冷静的姿态让太守紧绷的内心都不禁松缓下来。
贺兰绪:“着人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挖掘堑壕,派一部分兵力守在那里,一旦有敌军冒头,杀。”
太守:“臣领命。”
刚要离开,又被贺兰绪叫住。
贺兰绪声音温和,但眉宇尽是不可忽视的凌厉之色:“汾州难守,还需主动出击。再拨一支敢死队,由朕亲率破敌。”
太守闻言怔住:“臣,臣岂敢让陛下以身犯险?”
贺兰绪冷冷扫他一眼,威势不言自彰。
*
崔衍昭本以为这是一次普通且顺利的出宫。
直到途中冲出一道身影,低头抬手奉上书卷。
“妾有治国九策,今欲献予陛下。”
崔衍昭回过神,看到道边跪着一道头戴斗笠,身着素裙的身影。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拦道,但总不能一直僵持着。
崔衍昭:“起来吧。”
话落,他隐约听见王适安冷哼了一声。
大概是听错了。
崔衍昭努力再听,只听到了其他官员细小的声音。
“似乎是谢家的女郎。”
“没错,她腰带上绣有谢家的家徽。”
“贞质,你……”
“……”
中书监谢珉从人群中走出来,面上有一丝尴尬,但还是维持住了沉着冷静的风度,“小女任性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谢珉,字贞质,出身陈郡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