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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刹那无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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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才明白,这莽莽青山不过一座巨坟……埋的尽是无根枯骨。”

他凄凉一笑,似已凭窗望见西南无尽的青峦翠海。

“豁出性命,离开此地?呵,错了……一开始便错了。”

-

春雷滚滚,雨势渐急。

李云珠自绣撑前直起身,屋外檐角正雨淌如柱。长风穿檐廊,拨内墙光影颤动。一幅双面锦绣河山图制了大半,还须滚针刺烟云,不足三月难得绣成。她细看过图,又从盒中捡出一枚银针,启唇道:“何事?”

檐廊教卷雨淋湿大片,李明念已在此长跪两刻。她闻言起身,交手高揖至额,躬身跪地,向李云珠行一个大礼。虽净过满脸污泥,她手脚伤处却尚未包扎,一身血污也来不及清洗,起身时只觉灌进破靴的雨水流尽,脚掌剑伤疼痛钻心。“车长老已决定给席韧安排契主。”她道,“今日我约战席韧,胜了他。剑阁刀阁皆有门人见证。”

顿了顿,她俯首。

“我已成年,实力具备。我想当影卫。”

竹林积雨滴滴答答,跽坐几案旁的女子无动于衷。“如今这世道,买得起影卫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当有数。”她指间穿针引线,“你阿爹给过你机会,之后缘何不允,你自清楚,不必求我。”

李明念捏紧膝头双手。

“我与当初不同了。”

“去同你阿爹说。”

“你不点头,阿爹就不会同意。”

李云珠不答,长指运两针相逗,飞针补线,细藏原埂。

待收针回引,她才终于开口。

“八年前我已说过,你若当了影卫,便与我再无干系。”

李明念咬紧牙根,脚掌伤处隐隐跳痛。“我想靠自己脱去贱籍,也有这个能力。”她说,“我不懂你为何不允。”

雷鸣撼地,李云珠望软缎上山河茫茫,脑海中似有遥远的雷声轰响。

“我不过想靠自己……”一道女声回荡她耳旁,“为什么……凭什么?”

那厌憎、不甘的低语出自己口,又仿佛梦幻一场。李云珠合上眼。那人是如何答的?

“你是女子,原不该走这条路。”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喉音。

“阁中也出过女影卫,”李明念却固执道,“她们可以,凭什么我不行?”

思绪回笼,李云珠睁眼,看山河间烛影跳动。

“你可知那些女影卫都去了哪里?”她问。

青衣女子的身影闪现眼前,李明念缄口不言。“不是为护契主而死,便是守着你阿爹这样的永岁之人,直至油尽灯灭。”母亲已冷声替她答道,“更替姓名,遮挡容貌,掩盖声音——他们抛却自我,从戴上影卫面具那一刻起,命运和生死已再不由己。”

“我不一样。”李明念争辩,“我比他们强,且阿爹是阁主,他能给李景峰安排个短命的,自然也能替我——”

“这便是你的‘靠自己’么?”李云珠冷淡打断,“仰仗你阿爹庇护,与嫁人脱困有何分别?”

李明念五指掐进掌心。

“至少不必终日困在这屋子里,与针线相伴。”她道。

李云珠手中花针一停。她忽而转向檐廊,目光落在李明念脸庞。

“你想要什么?”

“什么?”

“既不愿困在屋子里,那脱去贱籍以后,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答语停断嘴边,李明念脑中空白一片。她想当影卫,想脱去贱籍,却从未想过以后要如何。

李云珠仍冷冷瞧着她,左颊刺字在光影间忽明忽暗。

“如阁中长老那般回来,一辈子困在这玄盾阁?”她反问。

“待我脱去贱籍再想便是。”李明念不甘示弱。

指间花针纳进针垫,李云珠站起身,款步廊前。“除去逆反之欲,你心中空无一物。连想要什么都不清楚,这条命自也是一文不值。”她拉动移门,口中淡漠道,“若论凭什么,那便是你不配。”

移门掩上一半,亦掩去廊上风雨。李明念跪坐廊中,肩背一片湿冷。

“你已成年,我会替你张罗议亲。”门板那边的步声远去,“无端生事,不敬长辈,屡教不改。今夜起你去祠堂跪守半月,无事不必再来。”

-

风卷铜舌动,垂铃声声击雨。

峰阁底层,李氏宗祠长明灯不灭,神龛内牌位层层如山叠。李显裕静立堂央,眼望李显群的灵牌,目光长久未动。

多年以前,李显裕冒雨闯进祠堂,兄长也曾站在此处。“你疯了。”那日李显裕急骂他,“你我本在同一籍簿上,待我从军中归来,即可脱去贱籍!到时再成婚,你的孩子也不必受墨刑之苦!”

那人转过身,李显裕就看着他的脸,如今却早已记不清他的容貌。

“阿裕,我不愿拖累你。”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声音告诉他,“我是你阿兄,本应照应你,而非成为你的包袱。”

阁顶风雨摇铃,李显裕注视灵牌上的姓名。

“你当不了影卫。”他平静道,“那样的日子……你受不了。”

“你为我和爹娘忍下来了。”那人温和的话音却道,“如今,我也该为我的妻儿一搏。”

李显裕合眼存神,听楼外重云吞雷。

“十五年了。”他说。

风骤雨急,那道话音终于溶散脑海,再无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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