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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分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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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山谷雾重曦轻,铁甲铿镗振浮尘。周子仁与申相玉穿纭规镇赴学堂,尚未踏上乡外小径,已遥见印博汶久候凉亭的身影。少年负手踱步亭中,随行奴仆侍立近旁,除那惯常铁脸的挎刀人,一个个低眉顺眼、战战兢兢。

瞥见申、周二人近前,少年脚下一滞,迎迓上去:“相玉兄!”他拱手草施一礼,看也不看一旁行礼的周子仁,只对申相玉急道,“相玉兄可有听闻昨夜之事?”

察其形色焦急,申相玉敛容:“何事?”

“戈氏反贼昨夜自西山抄进,袭劫了北山药田。”印博汶答得低快,“他们人不多,却熟知地形,大约是为还魂草而来,抢了药便走。守卫不敢追击,竟一个也未拿住。”

袭劫二字入耳,周子仁心头一跳,立时明了今晨镇上缘何不太平。“药田可有伤亡?”他脱口而问,印博汶却并不理睬,只目不转睛觑着申相玉,留心他是何神情。

申相玉蹙额思索。去岁戈氏兵乱,多地粮草遇劫,贞皇令各县长官自填窟窿,步廊县亦在所难免。如今不过半年,药田又再遭劫毁,只怕县府损失难平。“药田防卫严密,远胜运粮队伍。戈氏是有备而来。”申相玉不露声色道,“从前他们只劫粮草,这回为何盯上药田?可是前线告捷,戈氏伤亡惨重?”

“是,今晨我出来前方得信,说是水分县大捷,平乱军已将反贼击退玉衡山。”印博汶忙答,“听闻领兵的叶闻沙还射伤了戈氏首领,那叶氏乃军中力士,便是未一箭毙命,也定能重伤戈氏。”

叶闻沙?申相玉右腕一转,展开那铁骨折扇。“那便不怪他们来劫还魂草了。”他略作思忖,“步廊县药田众多,还魂草却只北山药田有。那片药田原非距大横县最近的,戈氏为还魂草而来,多半与知情者通过信。”

“相玉兄明鉴。”印博汶抱拳敬道,“家父已拿下药田服役的南荧贱奴,正严刑审问。夫子一早得了信,已往衙门去了。”

虽心系同窗安危,周子仁却未贸然吱声,只听申相玉合扇一叹:“看来今日这课是上不成了。”“夫子嘱咐停课一日。”印博汶顺势施礼作请,“相玉兄何不到敝舍小坐,若申大人传信来,也好及时得知。”

“也好,那便叨扰了。”申相玉作礼应下,又偏首望向身旁小儿。

自知不宜同行,周子仁别礼道:“子仁先回玄盾阁,二位哥哥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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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采琼从绣撑后头探出一双杏眼。

“你是说,秀禾她大哥也教抓起来了?”

晚春将尽,日出后已渐闷热,周子仁马不停蹄赶回南山,眼下跽坐廊下,已发出一身薄汗。“双明大哥昨夜回了药田,现下大约也在镇衙。”他手捧茶碗,抬袖揾去额汗,“夫子已前去,不知结果如何。子仁担心张家情形,想前去探望张婶,两位姐姐可愿同去?”

手中绣撑甩进竹篮,李明念一撑膝盖起身:“去。”

“只要不在屋里绣花,你哪儿不愿去?”巫采琼斜睖她,满面鄙夷。

“那你莫去了。”青衣少女不以为意,掸一掸衣摆,弯腰拉小儿起来。巫采琼不服,张口便顶嘴:“凭甚么你去得,我便去不得?”她搁开绣撑,也抱起裙摆起身,“我偏要去。”

移门内传来脚步声,奚锦妍端茶点回到廊前,见三小儿正欲动身,即轻言劝道:“吃过茶点再去罢。”她蹲身摆开碗碟,“我听闻子仁只用素菜,便做了绿豆饼和桃花酥。你们若吃不完,正好包些带去给人家。”

“那吃过再走。”巫采琼旋即改了主意,重又坐回矮脚案几旁,折起盘中油纸,“我要带些给秀禾,她还不知什么是桃花酥呢。”

眼见却之不恭,周子仁只得拉住李明念,躬身礼谢:“多谢奚伯母。”

乡居间巡防守卫倍增,如李明念这般颊刺墨字的行走镇上,亦屡遭盘查。她不胜其烦,索性扯腰牌攥在手中,每逢截问即亮出身份,短短数里路,竟教耽搁了小半时辰。

镇南各家门户紧闭,街头巷尾不见人影,虽在白日,倒似更阑人静。张家门首竹梯摇晃,周子仁轻叩门板,须臾便得一条窄窄门缝,只见张祐齐自门边伸出脸,食指竖唇前,瞧左右无旁人,才放轻手脚引他们入内。“夫子来了。”他低声说道,将三人领进里屋。

内室闷热,封窗的篾席拨开窄缝通风,一线天光不过三指宽。周子仁随张祐齐入内,见杨青卓正盘坐榻前看诊,而张邺月已然清醒,披外衣疲坐草榻旁,教张秀禾扶紧右臂,膝头伏着熟睡的张祐安,静候夫子为榻上人把脉。一时不敢出声搅扰,周子仁只对众人控背见礼,再看向草榻:许双明瘫躺榻间,双目紧合、吐息虚弱,满脸血汗濡湿碎发,赤裸的上身遍布血痕,即便笼在阴影内,仍可见皮伤肉绽,触目惊心。

“呀,打成这样?”巫采琼轻呼。

斗室拥挤,鼻息间尽是血气。李明念走在最后,瞧一圈屋内人,还未站定即道:“里屋待不了这许多人,我去外间。”言讫,人便转身而出,径坐客堂席间。

里屋人声清晰,有人爬将起来,小心经过堂前,却贴墙根而走,蹑手蹑脚,显是胆怯。掀起裙摆盘腿,李明念一手支脸望向别处,听那步声匆匆逃进庖房,没一会儿又挪至近旁,声轻如蚊蚋:“李姑娘……请吃茶。”

李明念偏过脸,与张秀禾四目相对。女孩手捧茶碗,目光不知当往哪儿放,只好垂眼补道:“茶碗烫过,干净的……”

“多谢。”对方接过茶碗。

觉出她语气并无不快,张秀禾不由抬眼偷看。李明念随身带刀,模样又凶悍,张秀禾原有些怵她,现下知她不是恶人,却又忍不住好奇。视线飘向那柄见锈的长刀,张秀禾拿眼神丈量一番。这般长……不会划伤自己么?

端热茶一饮而尽,李明念放下碗。

“想习武么?”

张秀禾一吓,慌张对上她目光,方觉对方问的是自己。

“我……我就是看看。”女孩结结巴巴道。

“我知道。”李明念重新支起脑袋,“想学么?”

她问得轻巧,却不似顽笑。张秀禾心跳飞快,屏息凝思,点一点头,复又摇头。

这答案着实难懂,李明念一撇嘴,见女孩神色为难,总算作罢。“日后若想学,便来南山寻我,我教你。”她道,“山脚那看门老伯叫易老,你同他说我名字,他自会捎信给我。晓得我叫什么罢?”

张秀禾颔首,欲说那姓名,又觉不敬。她想一想,小声道:“谢谢明念姐姐。”

这才收回目光,李明念解下长刀,摸出襟内一块麂皮。“进去罢,不必招呼我。”她头也不抬道,“你二哥已瞧你许久了。”

二哥?张秀禾扭过头,果见张祐齐躲在内室门边,迟疑不敢上前。她忙跑过去,教他拉回里屋,正见众人叙坐榻旁,杨夫子已放下许双明的手腕。

“……外伤仍需将养些时日,可用子仁带来的药膏,切忌碰水。”夫子沉声叮嘱,“幸而及时服过白果根,体内毒素已散大半,否则怕要落下病根。老夫回去后抓些药,祐齐每日散学带回来,依方子煎药即可。”

“夫子受累。”张邺月病容犹倦,俯身谢过他,又弯腰向周、巫二人作谢,“多谢三位特来探望,还送来了药膏。”

杨青卓竖掌摇头,示意不必多礼。“你也还需多休养,以免病势反复,得不偿失。”

跟着二哥坐回张婶身旁,张秀禾拧干布巾递给夫子,又听周子仁问道:“夫子,双明大哥中的可是还魂草刺毒?”

“何以见得?”杨夫子以湿巾净手,不答反问。

“大哥身上可见针刺和抓挠的痕迹,加之药田所栽皆为珍稀药草,子仁便推断是还魂草刺毒。”小儿轻答,“可尚未探脉,亦不得确认。”

“你还懂医术么?”张秀禾问他。

“算不得懂。”周子仁如实道,“我志在从医,但现下只读过几册医书,识得一些药草。”

医书啊……张秀禾又垂下头去。榻前杨夫子净过手,终于起身朝小儿道:“你过来把脉,回去后记下脉象,再拟一份药方,明日交与老夫。”他眼纹含笑,“若你肯,今后每日来一趟,写下双明脉案,试推老夫的药方。”

小儿微怔,听懂他言下之意,双目一亮。“是。”他伏地叩谢,“多谢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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