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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分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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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碗缘横他一眼,叶闻沙抬脚踹过去。“西南山深林密,若火势蔓延,后果非同小可!”他低叱,“何况贞朝觊觎西南,所为不过这些人力和草木。要一把火烧尽了,还有何利可图啊?”

膝盖一跳,叶宗昱忙抽回教他踢中的腿,疼得龇牙咧嘴。

“我不过随口一说,那里能真烧啊?”他埋怨,“方才是说一,那二呢?”

空碗搁回肘边,叶闻沙食指叩一叩桌案。叶宗昱一翻眼睛,揉揉腿伤,又替他斟满一碗。

“二来,则是为的制衡。”叶闻沙端起碗道。

“制衡?”

抽出少年悬挂躞蹀带上的短匕,老者扭过身,拿刃尖轻点地图上横割南北的山河。

“灵墟岭与太渊河原为天地屏障,分隔南北。贞朝初立时,东南各小国俯首称臣,西南虽已大半收入大贞囊中,但难免山高皇帝远。”他又点向那条细长墨痕,“南部东西有丘墟水为界,却到底不如太渊河难渡。大贞惧西南诸县势大,更恐东岁族与南荧族联结,惟南荧旧族之乱长存,方可掣肘。”

叶宗昱恍悟:“所以……贞皇是有意未除尽这些部族?”

饮下半碗冷酒,叶闻沙神色漠然。

“正如当初贞皇扶立周家,为的也是制衡西北尹家。”

“那为何如今周家又倒了?”叶宗昱不解,“北伐之战,大贞分明备战不足,又乘隆冬深入北境,与送死何异?”

“周廷晋功力深不可测,本已太过瞩目。加之他厚待南荧军奴,常年镇守边境,在北部军中声望过高……这样的人,于贞皇而言,势必要除。”叶闻沙置碗一叹,“可惜了。大贞制衡之策已百弊丛生,西南动荡在所难免,周廷晋活着,定成一大助力。那一位也曾招揽他,若他投诚,未必早早葬身北境。”

少年冷哼,却不知哼的何人。“忠也是死,叛也是死。”他起身将酒壶摆远,解下一身累赘的兵器,“这些个中镇人,浑身上下长满心眼,也不嫌累。”

“制敌必先知敌,你小子还太嫩。”手中短匕一转,叶闻沙冲他抛将过去,“欸,接着——”

叶宗昱抬手一接,定眼瞧清是何物,登时直抽冷气:“嘶——你瞎扔作甚!这东西可比我值钱!”

“再值钱也不过一柄刀,你还摆香案供着不成!”横眉骂回去,叶闻沙斜眼瞧它,“是小世子给的罢?”

“塞我包袱里的。”抽鞘藏刃,少年掂了掂那柄不起眼的短匕,“平日里闷不吭声,半句话也难说上。临行前倒偷偷将这玩意塞我包里,害我险些当破铜烂铁扔了。”谁知竟是金家家主打的,便是他卖身百回,怕也买不起一把。

“你如今倒同他要好。”叶闻沙收起地图,“当年你二弟过身,便数你最激愤。我说要将你也送去王府,你爹起先还不允,怕你在西北野惯了,嘴不把门,又不知轻重,与小世子结怨,坏了我们与王府的关系。现下看来,送你过去倒是上策。”

提及二弟,叶宗昱神色一黯,接那短匕入手。“才进王府那会儿,我也时常作弄他,想引他与我私斗,痛痛快快打他一顿出气。可他待我也好,待旁人也罢……不论受多少气,总是无动于衷,浑似个活死人,没半点儿生气。”他盯着短刃道,“太子行事残暴、目中无人,瞧不起他生母是贱妾,回回都要欺辱为难。我看不过眼,与那几个公子哥儿顶嘴,不想他们出言侮辱西太人,惹我一时激愤,差点儿出手。是他强按住我,又给太子下跪磕头,才揭过此事。”

双臂一顿,叶闻沙束紧图卷,不露声色。“此事你爹也同我说过,只不知还有世子下跪磕头之事。”他道,“你这性子,确是鲁莽。”

少年挠一把耳朵。“我那时气盛,记恨他害死宗信,却也知他不是祸首,更见不得太子那几个猖狂。哪怕知他下跪是为的救我,心里也不住憋闷,便去找他对峙,问他堂堂皇室宗亲,作甚要低三下四、忍气吞声。”他把玩手中短匕,“结果他反倒问我,‘皇室宗亲,便值得旁人为之舍命么?’”

脑中浮现赵明宇那张冷木的脸,叶宗昱长出一口气,重坐榻前,仰靠案边。

“他从未与我说过宗信,那句反问里,却好似字字都是宗信。”

叶闻沙复又端起酒碗,将剩余的冷酒一饮而尽。“你便不疑心,他是有意要消解你心中恨意,借此拉拢你?”

少年摇头,将短匕挂回腰间。

“他那时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他望向帐外,只见远处营火窜动,柴堆坍陷,“那日起我才明白,或者……早在王爷下令打死宗信和他生母那一刻,他便已是个活死人了。”

身旁老者沉默许久。

“也是个可怜人。”他道,“你心结得解,与他交好,自无坏处。”

“原非冲着他的。”眼中还盈有那飘摇火光,叶宗昱攥拳,“我只恨……”

碗底轻击案头,截断他嘴边未尽之言。“当年尹家构陷,我险些丧命。是那一位保下我这条老命,又斡旋筹谋,才有我们叶家如今东山再起之机。”叶闻沙喉音沉沉,“他于我们有大恩,你便是再恨,亦须谨记。”

叶宗昱沉脸,不觉牙槽渐紧,后背阴冷。那人便是拿准叶家不会忘恩负义,才敢轻易下令打死宗信。他想。又或者……他早已料想今日,才借宗信之命结下“仇恨”的虚网,以待时机。“自古无情帝王家。”少年喉中溢出低语,“老爷子,我是怕有朝一日,叶家也像周家……”

他未言尽,却也不言自明。叶闻沙低叹。

“西北地旷人稀,虽有广袤草原,却也大漠无边,远不如中镇人祖地水美地肥。我们西太人走出西北,不过是靠臣服于外族,替外人征战四方。一代代战士的血躯换平安昌盛……数千年来皆如此。”他语重心长道,“若想长久,不论何时都得上得马背,用得酒饭。能吃,能睡,能打仗……低下头颅,按捺野心,才是我族生存之道。”

眼神落向手边酒碗,老者目光沉暗。

“莫论周家,只要西太族不成下一个南荧族,便是我等功德无量了。”

心中愈觉烦闷,叶宗昱只得抛开杂念,手枕脑后,仰头一倒。

“我也不好打仗,只盼回西北放羊便了。”

抄起酒碗朝他一砸,叶闻沙啐道:“好吃懒做!你爹生你,倒不如生头羊!”

少年扭腰躲开:“我从我娘肚子里出来,本也不是我爹生的。”

老者还要砸他,奈何左摸右探,已无甚称手物件。他咬咬牙,一肚子邪火无处宣泄,转念又灵光一现。“你小子也到年纪了,早该娶个媳妇管管你。”他重重一哼,试探道,“让你娘在西北替你物色一个?”

“不要。”叶宗昱翻过身,只拿脑勺对他,“我不要咱们族里野马一样的女人。”

“那让你爹给你找个中镇族的?”老头耐着性子。

“中镇族妹子心眼多,我可斗不过。”少年抱紧胳膊。

“那你爷爷我给你找个东岁族的?”

“开啥玩笑,养不起!”

耐性尽失,叶闻沙一脚将这驴小子蹬下竹榻,破口骂道:

“挑三拣四,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啥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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