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她说，我自己也瞧得出来。”尹宁霓头也不回道，“那赵明宇日日来送安胎药，却从不唤你母亲。他这般无礼，如今不过少说两句话，姐姐你还替他担心呢。”

炭盆火星明灭，尹宁露静望少顷，低声短叹。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界道路四通八达，一辈子总要遇见许多人，若谁都只论血缘亲疏，那还不乱套。”她垂眸道，“人活一世，莫说左右旁人，好些甚或命不由己，为求松快些，终究只得自欺欺人。既左右不了他人，我便只求持心如衡，问心无愧罢了。”

“姐姐便是书读得多，道理比爹娘还多。”将手炉送到姐姐怀中，尹宁霓嫌榻上皮褥热，索性坐上脚踏，伏到姐姐膝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瞧她。西太族男女自古结辫，嫁入王府后，尹宁露却只梳中镇人的发髻。眼下她散了发，身披荧荧烛光，眉眼温柔如常，仿佛与闺中无异，又好似再不复往日。“姐姐，我来这些日子，总觉你有心事，也不大快活。”尹宁霓望着她的眼，“是姐夫待你不好么？可我瞧着姐夫与你相敬如宾，似也没甚么不好。”

无奈一笑，尹宁露轻抚妹妹鬓间乌发：“你还是个孩子，那里晓得夫妻之事。”

“我虽未与人情好，却也是见过不少夫妻的。再说夫妻都是人么，人各有异，相与之道自也不同。”尹宁霓转一转脑袋，侧脸枕上手背，“姐姐莫愁了，待小外甥出世，你与姐夫自然更亲厚些。”

亲厚？尹宁露晃神，一时只觉这字眼陌生。只怕……她不是他心上人，她的孩儿便也不得他青睐。“王爷……是个可怜人。”她自语，转而记起什么，捂热的掌心又覆上妹妹脸颊，“霓儿，我并非妒恨，但若父亲令你留在王府，你定要思虑清楚。”

“姐姐又说浑话。”尹宁霓重展笑颜，“往日里爹娘待我们是严厉些，但王爷是我姐夫，爹爹怎会令我也嫁与他？”

她神色明快，显是心中无疑，旁人多说无益。尹宁露只好轻叹：“但愿罢。”

“姐姐安心养胎，切莫再想这些荒唐事了，没得教身子也不爽快。”少女轻蹭姐姐的手心，鼻间直哼哼，“等小外甥出来，姐姐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带他去西北见爹娘。我好久没同姐姐一道骑马了，姐姐可要多陪陪我才是。”

见她神采明艳，眼底全无阴霾，尹宁露亦忍俊不禁。“下关城正兴土木，秋收宴后，王爷大约要亲去查看。”伸手替少女梳理长发，她五指轻柔，话语也轻柔，“到时孩子也落地了，我们正好回神封过冬。”

“土木？”尹宁霓眨眨眼，“是在重修王府么？你与姐夫都不常去封地，为何要重修王府？”

纤指在发丝间略住，尹宁露道：“是修地宫。”

少女一愣。“姐夫的身子……”她打住话头，“修建地宫劳民伤财，姐夫一向不事张扬，连王府也简素得很，如今作甚要在封地大兴土木？”

“王爷自有考量罢。”尹宁露答得平淡，捋开妹妹垂在眼边的碎发，又去开手边糖匣。

“元朝举五族之力大修通天塔，那会儿便有传闻……始帝燕行是明修天塔，暗筑地宫。”尹宁霓还一心想着地宫，思绪已然飞远，“我记得儿时还常听族中老人说，当年燕行不知所终，元朝一夕倾覆，便是因他住进地宫，已得长生之道，再不问世事。所以历朝历代，君王陵寝皆入地底，讲求那些个方位、排布，为的也是效仿始帝，得偿永生。”

她坐起身：“这传言虽荒唐，却有鼻子有眼，倒比什么霜妃是妖族，燕行为寻她而赴妖界要可信。姐夫好寻丹问道，搜罗些长生法门……莫不是听了传闻，也想一试？”

兴致勃勃地转过脸，少女正欲向姐姐求证，却教一颗饴糖堵住了嘴。眼见她生生呆住，尹宁露粲然而笑，眼弯如月：“你便莫瞎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