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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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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忌口。”朴晚又是眼尾弯弯,倾身推去一杯上浮气泡的冰饮。

“今晚六点半约在瀧亭?那儿人少环境也清静...”

瀧亭是滨城本地的预订制高端日料,因为价格过于虚浮,加之会员储值制度,致使客群较为单一,用餐环境也自然比其他地方静谧不少。

从事实出发可以理解成曲高和寡,客流不好;但换个角度来说,市面上的餐厅经营理念不尽相同,各从所志,在此基础上的商业行为倒也可以理解。

朴晚不挑,即便对海鲜没有特别狂热,也照旧点头应下。

“要不我晚上来接你吧?”温彦瞥到被朴晚搁置在旁边的撑杖,肩颈一动,随后化出一抹明艳的笑,“你也怪不方便的,六点,这里?”

朴晚倒是不在乎具体要等到几点,也不关心对方是否来接,因为有些邀请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没有立场拒绝。

温彦的邀请就算在其中。

不知道彼此的这层交情到底是近还是远,对自己来说对方是可以向上爬的台阶,于对方来说,她或许也扮演了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嗯,好。”

朴晚只管松松再次应下,温缓一倚,“那我也不送了,晚上见。”

旷工了好些日子,虽说经营照旧,可她免不了东瞧西看地补缺一番,厨房里事务本就琐杂细碎,还要尽量避免衣料沾染上开工时的油烟。

躲着菜气,捱至收工,再留到天色恍惚,黄昏耷落在手背,像一道淋漓的伤口。

抹在皮肤上的夕阳被路过的黑影一瞬拨散,尔后伴随着叮叮当当拉长的铃音,金光复现。

紧接着,又响了一次。

朴晚循声抬起头。

“程?”却是红发女人端着狐疑先开了口。

程莫霄?

明明已经提前和这人打好招呼,对方也在微信里清晰地给予过回应的...

她看向门口两具极富僵直感的人形雕像,相较单薄的一位似乎做了简单回应,朴晚也没听见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

反正最终的走向就是这顿晚餐稀里糊涂地从二人变了三人。

起先预订的茶间由于空调电路出了点小插曲,瀧亭的工人忙着维修,餐厅一个劲儿道歉,给她们临时调换成走廊尽头的和室。

作为补偿,餐厅方免去了用餐产生的服务费用,房间配有障子拉门,在隔绝噪音方面也比原本预订的房间效果好上几倍。

今晚的话题谈起来要避人不假,唯独不方便的是进和室用餐需要脱鞋。

余下二人本行动自如,可繁复起坐却实打实地难为朴晚,这事儿于是又顺理成章地落到某人头上成了代劳项目。

拆散鞋带,又轻声细语,半搀半帮地将人扶着坐上座布团。

温彦在一旁状似无意地瞥了眼两只半花花绿绿的袜子,收回目光再没有多语。

瀧亭的空调忽冷忽热,前一个茶间闷着不走风,反而管道通向尽头将不同质地的凉意塞去太多。

冷风一股脑儿地朝室内灌,朴晚只穿了一件单衣,肌肤泛凉,越坐越冷。

鱼生十足晶莹,贝类弹实,海胆也鲜丽,食材用料看着的确精贵,配着对面一声礼貌的「En Guete」,她却半点想动筷的心思都没有。

“温总之前不是说找我有事...?”

落座身边的女嘉宾悄然起身,踩着花袜子几步踏出了屋。

障子开了又合。

“不用温总,叫Wilma就行...”

“有人找到我,说你要在一个综艺里面露面?”温彦慢慢从滑门挪回视线,嘴角逐渐噙起笑意。

“嗯,确实有这么个事。”

“那你觉得MNF有必要一起参与吗?”温彦单手轻轻在桌面筷架上并了并筷尖,又问。

“或者说,如果是朴主厨的话,会更倾向,更prefer哪一个选项。”

“跟,还是不跟,毕竟你翻身的胜算也是我的胜算,我需要听一听你的想法...”

“嗯——?”

还真是来问自己?!

朴晚尝试去逐字分析这人的意图,可琢磨一小会,她也没想明白这个胜算到底是如何和双方挂钩。

翻身的胜算——

自己一开始更多是想用镜头机会出口恶气,现在居然能被解读成翻身仗,就这么一个小节目加一系列过气的选秀咖,重心压根儿就不在自己,哪能翻什么身?

再说了这话题扔给当事人,跟,那颇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不跟,倒显得自己指手画脚。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越界,这话题都不该让自己做主...

既然这样那就别跟了吧,毕竟心里也没谱。

她把笑容咧开一半,刚欲开口礼貌拒绝,障子又是一拉一落。

衣料簌簌,来人转身接过服务人员拿来的几条薄毯,轻声致谢再次踏进了屋。

还是那抹饱和度极高的卡通图案,硬是扯着人再度投去片刻的注意。

盯着别人袜子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温彦眼神只一掠,随后敛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没头没脑笑着来了句,“聊的又不是禁忌话题,避嫌干嘛?”

复一抬头,看着程莫霄将另一条薄毯展开给出去,再看着朴主厨把那条递去的薄毯无比自然地铺在腿上。

她动作一顿,倏尔抿唇,扬起一点稍显刻意的弧度。

“就是去了趟洗手间,避嫌还不至于...”

神思眸光都清白,程莫霄将话撂地明畅,纵使嘴角挂着一如往常的修养,还是能让人隐隐体味到其中的冷淡。

“所以刚才聊什么呢?”她擦了擦手,在桌底悄悄给朴晚掖了两下快溜到地上的毯子边缘,又问。

可能是从前这位料敌制胜的军师形象太过鲜明,又可能是这人本就擅长从宏观角度精打细算,审视局势,温彦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从价值的角度上讲,赞助应该利更大一些。”

程莫霄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就目前拿到的背书文件来看,上头那些单位都是个顶个的硬实,再加上朴晚本身烹饪技术够专业,女主厨的身份也够噱头,西式厨房品牌本就不及本土的知名度高,既然受众不一致,就更需要专业度加持...

最后再扣回MNF今年的营销布局,一番粗略计算下来,好处比投入多,利大于弊。

“...但我不建议你跳出价值投资以外看问题。”程馆长用手指按了按小碟上的湿毛巾,简简单单接了一句,没有表情。

这其间究竟有没有言外之意,或许只有双方能品得清...

一顿饭吃下来剑拔弩张的。

其间朴晚虽然也不痛不痒地通了几句有无,但鉴于立场对二位来讲太过单薄,又有程莫霄在,到后来也就实在没什么好再交代。

温彦是什么性子她只能猜出表面。

反而是程莫霄——

兴许是打一开始自己就奔着和程馆长逾矩着去,也就从未得见过她这副就事论事的面孔,以前丝毫不认为这人气焰凌厉,甚至朴晚还觉得她行事温缓圆润过了头,连个楞角都少有。

可今晚自己确实也挑出了程莫霄字里行间一些明晃晃的冷硬。

讲事实,摆道理,再将无端的强势掺杂其间...

心动作祟。

自己几近要揣不住那份不合场景的喜欢。

话说回来,程莫霄今夜甚是周全,账是她结,人是她送,最后骨折那位...

有这么一层脚伤妨碍,朴晚在行动上总要比别人慢半拍,程馆长倒是松快,先去把一位无关紧要的送走,再折返回去接人。

一高一矮两辆车,最后竟是出奇默契地朝同个方向前后离开。

...

陇海的春潮只有在凑近才会顿生凉意,晚风荡过水面,浪里的腥气熟悉又陌生。

在很久前的某个春天,海水远不及这样安稳,滨城下半起初地势低洼,骤雨来得又大又持久,撺掇着势头凶猛的潮水吞吃矮楼,再用脏浪把人冲散。

温彦认识程莫霄说久不久,却也说短不短。

起初的牵扯只是一份南非籍作家的手稿。

不算天价,倒很值钱的稿。

更是对自己来说千斤重的一张纸。

因为童央最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书,再逢一个安逸的午后,掐着书脊共自己笑着分享故事,“怎么办呀阿彦,这删减版局势色彩太浓了,不好看。”

她会和自己讲这些文字背后的价值单位,再去描述那些隐在字词间的动荡局面,对方认真讲,自己随意听,阳光闲逸,布品被晒得暖融融的。

很好躺,很好睡。

尔后温彦不过是无意一瞥,书名便在心里生了根,剧情走向奇怪难懂,却是文学史上一位传奇作家写出的高赞誉获奖作品。

她不了解艺术,不料在多年后,意外因为这份流通进市场的稿件认识了位从事艺术品拍卖的相关人士。

商人,中介,贩子,怎么叫她都行。

那人高高瘦瘦,成天挂着一只尾戒,丝毫不在乎这些称呼。

温彦叫她,程小姐。

也是在那时,她才从同样熟稔价值的程小姐口中证实了童央描述过那部分改动的真实性。

却让温彦不禁为此恍惚。

她对那个午后时光里童央的所说所做已经失去了很多记忆,反倒是大脑善于藻饰,残碎的影像几乎和彼时那位程小姐交迭。

程小姐也迟钝,程小姐也吵架极凶,程小姐也很懂价值,程小姐还很会讲作品背后的故事。

再有那份经由程小姐才成功得到的手稿...

千千万万条现实和虚幻的线索逐渐融去一处——

童央。

那个寒了很多个春秋的童央,终于被倾注进生命力。

栩栩如生,就好像还活在世上。

原来一个人的存在与否,真的可以用另一个人像不像来决定。

她万不敢将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公开,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艺术商人最唾弃的“赝品”行径。

可惜自己道德感没有那么重。

温彦了然戴尾戒的暗示,独身主义,无心感情。

那正好,自己完全不求这些,只要程小姐像童央,只要一直像童央,就行。

比起感情,她更需要一些神经上的宽慰...

然而对方率先打破了这份平衡。

程小姐在交易之外和自己又做了个交易,这一次不牵扯艺术品。

而是爬上同一条贼船,借着温彦亦有所需,用帮她达成目的来交换另一个人的出场方式。

一个叫做朴晚的人...

自此,她长久构筑出的“童央”便开始塌缩失形,直到那个朦胧着一张脸的程小姐摘去尾戒,彻底变成程莫霄,温彦这才发现——

原来对方私下里柔和温顺的不得了,姿态闲散,和面对自己时的这般那般的表现全然相反。

更有对艺术品背后价值的透彻认知,无非是那人在领域内的专业素养,这对程莫霄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职责所在,和热爱无关...

甚至。

甚至看似和童央无异的再者再者,也应该从一开始就解读成是对方用来划清界限的,明晃晃的拒绝...

不就是不,让交易止步于交易。

温彦神思清缓,逐渐从盘根错节的纠葛里抽身。

不过...

童央根本不会穿那样幼稚的袜子。

也没和谁一起穿过那样幼稚的袜子。

程莫霄,我现在真说不上来是该羡慕朴晚还是该羡慕你。

但好在时至今日。

你终于一丁点儿都不像她了。

终于,终于。

月光袅袅颤颤,停在海滨路段许久的红跑车司机麻利地移除了黑色头像的置顶显示,随后掐灭双闪,沿着既定望不到头的单行线路潇洒驶离。

任由引擎震响搅进浓浪声声,剪断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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