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倏地凝滞了几秒。
道不清是先前半句过分洞心骇耳,还是真被朴晚的落盘一刀给惊到,一众人神色间闪过些许错愕,甚至连气氛也莫名冷场了几分。
朴晚倒是亲亲切切地转身又洗了洗手,水沿着指背滑落,这次连带着将腕骨位置也多搓了几下。
她自有考量。
从李訇利那边的菜品呈现就能看出来,这个环节完全是给嘉宾出场戴高光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朴晚才故意挑了这样会被“一剪没”的方式。
言辞欠妥,手握剪辑大权的节目组就能顺理成章把这段处理掉。
对于不清楚的人来说,刚才用词或许带点粗鄙,但要指责她说得有错,那倒未必。
这还真是个上过舞台的剧目用名,前些日子从江芥那儿搞来的剧本封面就印着——
「去他妈的西贡小姐」(untitled f*ck m*ss s**gon)
作为《西贡小姐》批判性的延伸作品,剧作力图突破亚裔女性在文化叙事中固守的受害者形象,拒绝继续通过痛苦和自我牺牲的代价来换取认同感,从旧循环里跳出来。
朴晚也想跳出自己的循环。
但不是当下这个节骨眼。
被编排的风险太大了,不合适...
话虽这么讲,可任何意料外的微小扰动,都可能成为复杂系统崩解的起点。
这是剧本的好处,也是不给剧本的坏处。
原本就没安排让她出刀的环节,自然没想过朴经理会对着镜头讲这些。
到底有谱没谱?
江芥起初不过是隔着门缝漫看热闹,可自打老友不按套路应下了那三两句起哄后,她莫名嗅到一丝潜藏的不对劲,于是就出来看看端倪;席答倒是很快反应,扬唇一笑,半科普似的跟了一句,“《西贡小姐》啊,上来就拿这么经典的音乐剧开刀...”
开口轻松,但尾音一顿,说话人斟酌着没再继续发言。
她有幸在年尾的那场大闹剧里得知朴晚的事,放着内情真假不论,席答着实敬佩她站在这里坦然同台的勇气。
只是...
万没想到朴晚会这么直接,什么都敢往出拿。
剧目千千万,选什么不好,偏挑了个雷...
西贡小姐虽是挂名四大经典之一,却始终伴随争议,不管从叙事内核到外部解读,都是块会割手的燧石,甚至稍有不慎,容易焚火自烧。
殖民视角,牺牲叙事,文化和肤色的刻板书写...拎哪个出来说于当下都非常非常不合适,更别说这里那里的议题叠在一处,最后缠成一个几近无解的死结。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这场上嘉宾,其中几个拿的并不是同样颜色的护照本。
外籍,华人...这要怎么救场?
在舞台上生存,吃的是声誉,靠的是分寸,有些话,最好不说也不掺合,更不能头铁表态。
这是高危场域,算了,救不了。
想必是几位年轻人对剧目了解有限,纯粹被刚才朴晚镜头前的一句怒骂给震慑到,见经理松了笑,席答这个业内人士也站出来做了解释,既然客观意义上不算跑题,众人便紧跟着半真半假地打哈哈,经典当头,再不说点什么显得有些无知。
郑知周见尴尬缓解下不少,马上话题一拧,俏皮道,“经理,都介绍完了,能不能给尝一口啊?”
她馋那几根春卷很久了,色泽金黄,一刀下去脆响清晰,内陷疏密有致...
真把人看饿了。
说完又不放心地瞄向节目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调里带上几分刻意的撒娇劲儿。
那边制片几个正围着争论什么,副导见状索性一挥手,“吃吧吃吧,经理同意就吃。”
朴晚也没多说话,把剩下的几根春卷快刀切成小段,插上几根短竹签递了出去。
炸物油腻,但分量有限,一人分得一口,蘸着鱼露过个嘴瘾,解馋的同时还不至于吃撑。
朴晚给自己留了一小块边角。
材料不够,时间仓促,在临场压力下,能从无到有完成至此已是最优解。
她本想着要是能在时限内赶出来,就把那几根没人碰的春卷带回去给程莫霄尝尝。
小程馆长吃不了小麦制品,但换成米纸皮应该没问题,况且炸出来也是金黄酥脆,完全能以假乱真了。
自己甚至不知道吃喝挑剔难搞的程莫霄有没有吃过真正的春卷...
不过想归想,念头一转又被朴晚给否了。
晚上吃油炸对肠胃还是不妥,朴晚将目光从空盘上移开,指尖轻揉桌沿一处,片刻后垂下视线在心里轻叹。
得了,下次再说吧。
她又转身去洗了洗手。
副导那边围的一圈人渐散,齐姐拎着手机仍旧板着一张脸,相比之下,江芥倒是抿着唇,低头溜得极快。
自己刚才是去节目组那群人面前解释解释出处实据,稍微给镜头前“口出狂言”的那位补个台,她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如软柿子一般的老友会挑这个讲。
简直...
太!爽!了!
对嘛,就该这样嘛,看刚才齐姐那张脸憋得比茄子皮还紫,十有八九是又去协调掐镜头了,自己得走快点,不然被发现笑到合不拢嘴就麻烦了。
快走快走...
录制继续。
前番任务告一段落。
被锁进保温箱里的菜品也正式一一亮相。
首轮比赛李訇利的《仲夏夜之梦》无论是从造型还是色彩都让人觉得纷繁,席答的《梁祝》更是有几只麦芽糖做成的小蝴蝶充当点睛之笔,衔接处隐隐融化,把化蝶的刹那哀美诠释得淋漓尽致。
第一盘的完成度很高,完全不像是灵感临场的即兴作品,到底节目组在背后上开了多少口子,朴晚丁点儿细算的兴趣都没有。
倒是这化蝶嘛...
蝶翅小巧剔透,脉络纤薄,麦芽糖本就是极挑剔的材料,稍有不慎就会黏连,控温和精细塑形更是对技巧要求极高,且成型后极易因温度波动再融去原状...
总而言之,麻烦。
连朴晚自己都很烦这种累眼睛的细活,更别提在刚才极为有限的时间里做这种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