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林致溪的思绪运转得极为僵滞且缓慢,记忆变成了很模糊的东西,明明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在他的回忆却像被铺下了一层如有实质的雾,每破开一层遮掩的屏障,林致溪都觉得胸口的钝痛更浓烈一分。
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秦长裴的要求呢?
因为林望舒得了重病,秦家用人脉帮忙找到了适宜的骨髓。
可是当时他和宋却舟已经确定了关系一年多,宋家的财力是不比秦家弱的,为什么他没有找宋却舟帮忙呢?
啊,因为秦长裴告诉他合适的骨髓可遇不可求,如果错过了或许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记起来了,秦长裴跟他说,如果不答应,就会将林望舒赶出秦家,所以他不愿意让林望舒伤心。
可是林望舒明明曾经拥抱着他,流着泪跟他说“你是妈妈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如果他为了林望舒背叛宋却舟,最后落了个独自死去的下场,从此和林望舒阴阳两隔——
他的妈妈,后半辈子真的会开心吗?
还有,秦长裴曾说的,即便他告诉宋却舟来龙去脉,以宋家的家世,知道了他和林望舒在秦家的处境和地位,是绝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秦长裴问他敢不敢让宋却舟知道这一切。
可是,可是宋却舟与他说过的,只要他们相爱就好,他们明明在无数的夜里彼此拥吻,将对方视作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明明坦诚过爱意、剖陈过肺腑,就是知道了他的过去又怎样呢?
知道了他曾经被嘲笑、被孤立的岁月,知道他曾经把那串廉价的白玻璃珠子戴在手腕上,又怎么样呢?他分明敢在宋却舟的面前有恃无恐地任性撒娇,为什么就是不敢让他知道一切呢?
仅仅只因为他埋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和懦弱吗?
林致溪忽地感觉胸腔好闷,快要让他踹不过起来,回想的过程如同自虐,但他想要赤裸的真相,所以放任无形的钝刀在心脏里进出。
他回忆被雾遮盖的过往,细节已经被涂抹得难以辨清,更惶然的事实就藏在看似平和的水面下,于是他慢慢地摸索着碎玻璃一般的往事。
所有的原因都浮出了水面,然而再往深一层去想,所有曾经看上去站得住脚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
林致溪努力回想着当时情景,那些惶恐和绝望像潮水似地碾压过他,让他像个溺水者,即将在回忆里溺毙。
死亡的感受太强烈了,可除了这些,林致溪再去找寻别的情愫,却是找不到了。
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按理说他不该忘记自己是怎样做出决定的,从动摇到最终答应,他应该能叙述出完整的心理路程,然而现在,除去害怕和无助、迷茫和决然,他竟是再也模拟不出当时的心境了。
像有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着他,叫他赶紧做出那个荒唐的决定,等到错误铸成,又潜移默化地将那些负面情绪当作做出决定的理由。好似惧意和妥协就足够他背叛宋却舟了,好似不坦白就是他理应要做的事,不管前世秦长裴怎么威胁他,不管他重生回来有没有再做错事,他就应该不说出那些事,就应该怀揣着所有心事,等着故事的进程重蹈覆辙,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再次死去?
林致溪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他愣愣地抚摸着做胸膛里还在跳动的心脏,那些付诸在他身上的上辈子的苦痛真的只是重生的代价吗?
还是他命不久矣的征兆?
上天的仁慈,是多给他一次生命,还是只能让他回光返照般地再看一眼这人世?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再瞒着宋却舟了——一种很奇妙的直觉告诉林致溪,隐瞒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好结局。
何况他明明清楚宋却舟有多爱自己,纵然这会使他看上去那么厚颜无耻,但是有幸得到宋却舟满腔爱意的他,本来就是该拥有无限勇气的。
告诉宋却舟吧。
告诉他所有所有,告诉他自己曾经仗着他的信任背叛了他,尽管那好像拥有说不出口的外力因素;告诉他自己曾经在那个地下仓库孤零零地死去,告诉他刀刃贯穿胸口死亡却不止一瞬,那是何其漫长的酷刑。
如果宋却舟知晓他何等痛苦地死亡,他一定会心软的。
他知道的,宋却舟有多爱自己。
所以,为什么不去尝试着获得他的原谅呢?
他知道的,宋却舟最容易对自己让步。
去告诉他吧,你难道不想问心无愧地爱人吗——林致溪听见自己的心在这么说。
他将头埋进枕头里,细微的呜咽声在黑夜里太难捕捉,泪水却在柔软的布料上留下痕迹。他似乎生出了无尽的孤勇,倘使不是夜已深了,他大概会打通宋却舟的电话,挥霍掉这些孤勇,而不是等黎明到来,踌躇又再度覆上他的心头。
他依旧想要坦诚,想要毫无芥蒂地亲吻爱人,可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说出真相,又是一件难事了。
不过宋却舟会在今天傍晚回来,他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去准备。
林致溪决定今天说,不打算再拖了,他能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潜意识地耗费他的勇气——他仅有的、孤注一掷的决心。他迫切地渴望见到宋却舟,即使他似乎还没组织好措辞。
但在那之前,他昨天晚上和满河已经约好了今早送他去机场。
今天的满河穿得额外厚实,淡蓝色的宽松外套里加了件薄毛衣,站在机场门口和林致溪挥手,林致溪小跑着过去,递过去一杯奶茶,款式和配料是满河前天点过的:“咖啡那边人太多了,我怕来不及,就给你点了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