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林致溪试探着问,“那,您是答应提供骨髓,让我妈妈接受治疗了吗?”
秦长裴皱眉:“我要看到宋却舟的态度。”
“他不会继续对青颂出手了。”
“口头保证我不信。”
“我现在给不出您切实的保证,”林致溪小心翼翼地说,“但是他真的不会再对青颂出手了。”
“林致溪,”秦长裴眉头愈发紧蹙,“我是做了什么让你有可以得寸进尺的错觉?”
林致溪举起左手,并指,是起誓的样子:“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用我的所有保证,假如他仍旧对青颂下手,您就唯我是问。”
秦长裴原本是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过他的,然而一看到林致溪这副坐牢都甘愿、命搭进去都可以的样子,掩在桌子下面的手没有意识地紧握住,青筋凸显,“这是你说的。”
“是,是我说的。”林致溪赶忙点头。
事就这样定下了。
秦长裴莫名其妙地退了这样一截底线,他神色未明地盯着林致溪,瞳孔里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直到对面的人被他隐晦又直白的打量眼神看得面露疑惑正欲发问,他却先开口道:“和你上一次说的那样,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破这一次例让林望舒接受治疗,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连这仅剩的要求都没有做到,或者,你又做了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再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他的语气极为冷漠,望向林致溪的目光不掺杂丁点个人情感,仿佛真如他所言,他退的这一步,只是因为秦横城爱过林望舒,而非旁的人旁的事。
林致溪低头,拟出感恩戴德的神情:“是,秦总,我明白的。”
“出去吧。”秦长裴收回视线,淡淡道。
其实后面原来还打算接一句话——短时间内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但他停顿了两秒,竟是没说出口。
他是何等冷漠何等理智的人,所有会扰乱他思考和做决策的事物都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秦长裴还没有辨认清楚,自己心底的那片沼泽究竟破土了怎样顽强的一颗种子,他不知道的是这颗种子大约假以时日就会茁壮成长,抑或是很早以前就已发芽生根,他从来不愿认清,并盲目地试图铲除干净,以为拔了根毁了叶,就能杜绝那些不该存在的动摇。
秦长裴坚信自己是厌恶林致溪的,但厌恶也是一种情绪,太容易牵动胸膛里的心脏。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极致的厌恶往往会伴随一些别的东西,他说着那些伤人的话,借着旁人的手将林致溪推进一个惹人笑话的境地,他目睹林致溪的那些挣扎与麻木、哀伤与强颜欢笑,目睹林致溪在他的眼中支离破碎。
他说了数不清多少遍的“出去”,心情好时这话就带了些随意的轻视,心情烦闷时这两个字后头就会跟着冷嘲热讽的话。他向来清楚,语言也可以成为一种暴力,而他一贯不吝啬将其强加给林致溪,直到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灌满痛楚,直到他自己偶尔也没缘由地失神。
他有意搁置着这个他不愿看清的谜团,一天一天、一遍一遍看着林致溪的背影。
两年前他接手过秦家,正值家族与公司动摇之际,林致溪成了其中的一环,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被有心人当成了指向他的一把枪。于是他顺口成章地为林致溪的存在而觉得恼怒,那些日子他看向林致溪的眼神总是冷淡与怀疑的,但不知为何他没对林致溪下手,以达到杀鸡儆猴威慑高层的效果。
他想原因是没有必要。
但他无疑还是动气了,他在林致溪又一次给他端来茶的时候,降低了语调,这使得他整个人都瞧着不近人情,他说“出去”,又说“别让我看到你”。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大约是在烦躁自己无端的犹豫。犹豫是一个让秦长裴很不喜的词语,一个犹豫的人总是离成功很远的。
因而当这个词被安在他身上时,秦长裴本能地浮躁起来,当这个词即便他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和林致溪有那么点联系时,不满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促使他极度地想要看到林致溪受伤的神色。
这种病态的心理被他没有顾忌地投射到林致溪那儿,林致溪是个于他而言很好拿捏的人,他轻易地就能伤害林致溪,宛如摔碎一个明面上无关紧要的瓷瓶——他伸出手,把那个瓷瓶推到桌子边缘,准备用喜悦迎接它的粉身碎骨,然而推到边缘的那个瞬间,他又停下了手。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是失控,这是他掌控无能的凭证,因此秦长裴在瞬息的怔愣后,又恨不得这个瓷瓶即刻四分五裂,好掩盖自己有那么片刻想要好好珍爱它的念头。
他没有顾忌地说出那句话,命令林致溪离开他的视线——林致溪就真的这么去做了。
林致溪离开了秦家,拿走一个行李箱,箱子里约莫也只放了几件衣服,房间里原来就有的值钱摆件、那个价格不便宜的绘板、那些名牌的衣服都被留下了。秦长裴进到林致溪的房间里,站在那块用了很久一直没换的地毯上,发现等林致溪拿走东西后,这房间竟然就像当初林致溪住进来前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