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林致溪的那三年,并不如暴烈的火焰,时时刻刻灼烧宋却舟的肺腑。
关于那些疼痛与思念,更像是一场连绵的阴雨,让他的心浸泡在寒水里,生长出阴湿的疮疤。
他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想起林致溪的,工作的时候不会、出差的时候不会——他总是在零碎的时刻想起林致溪,比如看到街头大伯在卖炒栗子,比如他们曾经看过的电影出了续篇。
可是那袋炒栗子他一个人吃不完,一个人看电影购买不了套餐享受不了优惠。
阳台的海棠花开了,他兴起拍了照片,却已经不知道要发给谁了。
这个世界繁华依旧、喧嚣依旧,然而他再也找不到林致溪了。
三年里林望舒找过他一次,只有一次。
那时梅雨已过,难得天晴,林望舒找到他。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他和林望舒的头回见面是在林致溪火化前,彼时他浑浑噩噩的,三魂七魄都随着某个人去了,留下一幅□□在人间,只能记得林望舒的眼瞳中也有同样的绝望。
再后来见面是在林致溪的葬礼上。
来看林致溪的人不多——明明是这么好的人,朋友却寥寥可数,最后留在灵堂的,竟然只有他、林望舒、还有林致溪生前的一位列表网友。
秦长裴在灵堂外,林望舒没允许他进来。
此前他已和秦长裴斗得两败俱伤,两人相见时不知怎地就动起了手,脸上都添了彩。
那时的林望舒已然知道在那场绑架里他和秦长裴都做了什么,所以原本也是不愿意他来见林致溪的,是见他双膝跪地,眼中无光,清楚他也在痛苦无望,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准许他再来送这最后一程。
他在林致溪的堂前,泣不成声。
第三面,林望舒来找他的那天,是他失去林致溪的第二年末。
他们约在西街小吃街上的某个咖啡馆,那是宋却舟这些年里第一次踏足那里。
两人各自点了一杯咖啡,林望舒的口味和林致溪很像,一杯咖啡里要加一勺奶一颗糖。
林望舒说她要走了,宋却舟问她去哪儿。
对于这位林致溪的母亲,他这一生都是亏欠的,因此虽然没有明说,他早就暗自做了决定要替林致溪多照顾她。
这个聪慧的女人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地一低眼,只说之后不再回来了。
走之前她问宋却舟关于林致溪的事情,她问林致溪那没有她参与的两年是什么样的,她的孩子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一位母亲用哀然伤心的目光望着他,那些从没有结疤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了,很疼,宋却舟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痛心,他的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可他维持着冷静,一件一件地说起和林致溪有关的事情。
如走马灯般,那些事在他的脑海中描绘成画,一幅幅闪过。
从午后到日落,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在流泪。
原来失去和拥有并不能相抵。
失去林致溪的两年并不能模糊和林致溪相爱的两年。
最后的最后,天黑了,林望舒起身同他告别,他送林望舒走了一段,路的尽头,林望舒转过身对他说:“我还是恨你,尽管这没有理由,可是他是我最爱的人,我知道他到死前还在爱你,所以我恨你没有救下他。”
宋却舟对她说:“我也恨我自己。”
那是他和林望舒见的最后一面,从此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林望舒的任何消息。
见这一面,他也豁然开朗了一些事情。
此后时光飞逝,他在这个世界又循着正常的轨迹活了一年,赴死的那日他其实也是兴起,没有提前做过什么准备,没有买药、没有去看墓地。只是那日风和日丽,他养的海棠花又开了,他想到林致溪再也看不到了,就为这么个理由,他满心酸楚地躺进了浴缸里。
使用的工具是前天切水果的刀,他在大动脉上切了一道口子,随后静静地靠着。
宋却舟什么也没去想,眩晕感和反胃感充斥着他的周身,他有无数次可以后悔的机会,但他只想到死亡是这样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因而在生命彻彻底底消亡前,他最后一滴眼泪,仍然为林致溪而流。
他不知道世界在崩塌,他不知道一切能重来,他只是微笑着要奔赴黄泉,去见一见久别的爱人。
命运惯会遮人双眼,故事倒回,他的记忆被封存,却仍是即刻想见林致溪一面。
所以那天他那么着急地回到家中。
他以为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其实他已和林致溪有过生死相隔。
幸好,幸好。
他的手指轻轻扣住林致溪的后脑勺,感受着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拂过,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来。
命运给了他一个绝境,但低估了他的疯狂。
“小溪,不要怕,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我保证,你会安然无恙的。”
林致溪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怔愣道:“什么?”
“我说我想到办法了。”宋却舟轻声说道,“不要怕,小溪,你会好好的。”
他身上那股愤怒与暴躁都淡褪了,显露的一种平静的决绝,不知为何,林致溪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着这样的宋却舟更令他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