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往昔之日,此夜山中格外寂静,连一丁点声音都未响起。净玉玦呆坐茶棚不知时几何,眼里神韵渐渐凝结回来时方才察觉出此间异样——尽管仍然置身于此,宅中却除他之外再无任何人。本该睡在树下的小妖们不见了踪影,地公地婆的泥身像也空着,就连玉子儿也不在房中。他四处寻过一遍,方才终于确信此地并非浣宁山。
净玉玦无奈,遂立于院中高声道:“既将我引来却又晾置一旁,实在有失礼数了。”
茶棚里头他先前倚坐之处的对面缓缓显现出一团虚缈白光,由它竟传出声音来:“为何要抹去他的记忆?”
净玉玦闻声回头见了,踟躇片刻方才信步而前走回茶棚坐下,整理过衣衫道:“仙家事,不该叫凡人知道。”
“可你分明是不愿让他忘记的。”
净玉玦闻言顿了顿:“虽说是有些遗憾,但好歹利多害少,让他知道事情才更令我烦闷。”
“因为他是苍弥转世?”
“苍弥神君果然已经死了。”
“不正是叫你砸死的。”
净玉玦听得,不禁皱了下眉头,心下里道是当初砸的乃是小龙子將漓,怎就成了苍弥神君了?
“净玉玦,别再探究戎弱与苍弥之间的事。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想起来,就以玉玦真君的身份逍遥度日。”
“你这般说道,我偏偏越是好奇了。莫非你不希望我想起来的,乃是我作为戎弱的过去?”
“唉,当忆起全部之时,便是你命终之日。夙重,一开始便是这个打算。”
听得夙重二字,净玉玦险些从软垫上跃身而起。他直起身惊讶地睇向对座那光,问:“你竟敢直呼天帝名讳?!虽说有些迟了,但我勉强问一句,你是何人?”
“我便是我,你便是你。上古之事早已了结,别再受苍弥影响试图触碰过去,那般只会让你丧命。”
转念寻思了片刻。净玉玦再次懒散躺回去,仰头望向茶棚顶上若有所思道:“苍弥在臭小子体内,那么我猜你许是戎弱。莫非此地乃是我体内?”等了许久对面不答,他便又兀自说道,“那便是了。不过你且放心,苍弥说你不在便再无现身的必要,此时正沉睡戚亭涵体内不会再出来了。”
“是么……这样也好……”
“我再勉强问一句,为何忆起过去我便会死?”
“有些事,还是不该知道的好。我许是也不该再出来了,珍重。”
岂有话听一半的道理。净玉玦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立刻起身想要抓住那白光,怎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虫鸣,他伸出的手不过是抓了个空,面前哪里还有白光的身影。
他已然回到了浣宁山。
净玉玦长叹一口气跌坐回软垫上,望着隐隐有些放亮的天空。他并非事事都要弄个明白的认真性子,好奇之事虽常有之,也不过皆是随遇而安的小乐子罢了。生也好死也好,从来不是该强求的。
如今细想来,什么三世守护五百年禁酒,又有多大好歹呢。
“敢问公子,此地是何处?”
茶棚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净玉玦只是移眸看去连手指都未抬动。
“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戚亭涵仍是抱拳的动作未起身,听得净玉玦问话抬起头来回道:“头有些昏沉。我究竟为何会身在此地?”
净玉玦懒懒起身扶了扶戚亭涵作礼的手,引他在茶棚中坐下,道:“此地乃是莫家医庐,公子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看来今日已是好些了。”
戚亭涵颇为诧异:“我染了风寒?”生病一事他竟是一无所知。
“戚公子不记得了?那你可还记得我?”
上下仔细打量过后,戚亭涵怀有歉意道:“我……与你相识?”
“曾几何时乃是相识的,交情不深,许是风寒发热坏了记忆,才叫戚公子忘了我。”净玉玦一面这般说着,一面帮他揉按头顶继续道,“戚家亭文亭常两位少公子之前拜于我门下习医,除此之外我与戚公子倒是没有多大来往。”
“亭文与亭常拜了师父?!我竟是一点都想不起。”
净玉玦笑了笑:“想来是风寒太厉害,算不得大事。”
戚亭涵深感歉意,沉默片刻才问:“敢问师父如何称呼?”
“姓莫。”
“莫师父。”
即便被这人遗忘,又有多大好歹呢。
戚亭涵竟是忘了医庐上下十一人,此事令戚家二位少公子震惊不已,缠着净玉玦死活让他想法子。净玉玦未免引起怀疑,佯装费尽心神医治数日仍然束手无策,才终于叫得亭文亭常放弃。
遂于这日,已然不知自己为何要悔婚的戚亭涵决定回家去。二位少公子自然是高兴的,前一日便将他的决定告知家中爹娘,第二日更是早早便来了,欢欢喜喜了一整日。
净玉玦送他三人至门口,末了方才叮嘱道:“今夜许是要下雨,你们当心些。”
“知道了师父。”
戚亭涵放好行囊折回身来向净玉玦作揖行礼,道:“这几日多谢莫师父照顾,未能忆起相处时,实在遗憾。他日我娶亲之时定奉上请柬,还望莫师父能来喝杯喜酒。”
你打算与孙小姐完婚?净玉玦张张嘴,终于还是未能问出口:“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