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王从前起便胆小怕事,不使些强硬的手段可不行。”
“朱凤王胆小怕事?”怜怀疑他在胡诌。
厌隗说得煞有介事:“只敢缩在神树中的老头,到了该归天命的时候自然就胆小了。”
“这也是……”暮缃应悄声问道。
薄棠斥点了点头:“也是。”
便于此时,自厌隗身上冉冉而出一缕稀薄青烟,尚且来不及聚出身形便化作玄羽纷纷落下,沾满他一身。
厌隗捡起一片玄羽捻在指间,颇为遗憾:“看来不用强行绑朱凤王了。”
怜拾起一片小心翼翼摊在掌心间递给胤善:“是玄凤的第一位先祖的妖力。先祖曾是朱凤,因神天而变成玄凤。”
胤善接过来,不禁露出一丝笑:“天悯。可惜再不能相见了。”
“你怎会知道?”怜十分惊讶。
“师……戎弱恢复了我往日的记忆。”他放下玄羽,“我也看过了净玉玦的记忆。”
听他提到仙君真正的名字,棚中的妖皆是投来目光。他有察觉,便继续道:“何时是戎弱,何时是净玉玦,我全都知道了。只是我或许,再也无法与净玉玦最后见一面。”
“全都知道了?”柳之盯着胤善寻思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玉子儿说……司天要除的魔,是你?”
胤善长纳一口气,平静回道:“是我。确切而言,是苍弥。”
怜与厌隗相视一眼,问胤善:“‘未至之时’你也都知道?”
胤善刚点头认下,不由得诧异于怜竟会知晓便抬头看他。他从未提起过“未至之时”,便连玉子儿也只晓得个大概。
“当初我被苍弥重伤,全凭药天相救才得以痊愈。”厌隗笑道。
怜怕胤善误会,立即解释:“并非是你,而是身穿黑袍的苍弥。在久禾村时你见过,戴着金色面具。”
胤善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他。”
“之后药天便提起了‘未至之时’,以及那则预言。”思忖片刻,厌隗便念起了从药卿那里听来的预言,“神有亡而不亡,以珠玉成身,结善缘,净天下,归位三界之主。神魔相临世,万物毁,生灵殁。故,献祭司天,蔽障生死,唯余帝天送神归。”
“此则预言是你留下的。”水居出现在茶棚外,棚中的妖一下子纷纷起身回避退至边角,端身跪坐低头不敢动。
便连龙太子也挪动了地方给二位司天留出宽敞的坐席:“请。”
别涯扶水居坐下,转头上下打量厌隗与怜,末了问道:“药天为何会将预言一事告知你等?”
厌隗直了些身,迎上别涯的目光扯出一丝仿佛置身事外的笑:“为了凤神。”
凤神涅槃是为复生,预言中虽未写明诸多事宜的细枝末节,但信中关于凤神与净玉玦却特意提到过一句。水居闻声微微向他侧过些许脑袋。
生即死。虽然世间万物大都如此。
水居回过脑袋正了身:“妖王之力何其弱小,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
“哪怕白费心思也、也不妨一试么。”柳之颤颤巍巍小声道,“若是未有尝试挣扎便……放弃,往后每每想起来,定会万般羞愧后悔。”
“天定之事,归去的都已认命,你等又何来的羞愧后悔?”
“正因他们都接受了,我们才无法接受。”见柳之开口未受责难,临香便也开口道,“神仙洒脱,说死就死,也是一种自私。万物有情,想留下朋友的性命哪里不对。兴许,兴许有谁都不用死的办法,是司天不愿想罢了。”
她越说越大胆,柳之怕惹恼两位司天暗暗用力扯她衣袖。岂料临香被他扯烦了起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不识趣的手上,怒道:“胆小鬼,我又没说错!”
两位司天心宽并未因此不快,便又让临香与柳之吵闹了几句。可世间有太多太多即使倾心倾力也难以两全之事,也有太多始终无法如意之事,不去奢求、不去计较,才能维持心中平和,才能于无望之下获得一丝解脱。
“天要我死,我便逆了它,把它撕个稀巴烂!”临香还在吵闹,言语之间听着的确大快人心。她又跑去胤善身旁握住他的手,“胤善,逆了它。”
别涯漫不经心开口:“你要逆天,那死的便是你最在意的妖或是人。唯有你死,其等才能活。更何况,你根本无力撕了这天。”
这话像是说给临香,又像不止说给临香。席间已然静无一声。
“我这便去夜见月。”龙太子打破沉默站起身来。
见他即刻要动身,御写忧也拎了儒言急忙起来,跟在龙太子身后回了困兽谷。
“我无法陪你回霜墨里,便去赤镜天找那老凤王。”怜张嘴刚要言语厌隗便按上一根食指继续道,“放心,我不绑他也不放火,有先祖加身,那老头如何都得卖个面子。”
怜盯着他端看半晌,勉强信了他的话。临行时他忽然顿了顿,对洌滳道:“你也许久未回过栖沐渊了,不妨趁此机会回去见见亲友。”
洌滳明白怜的意思,转头去看潮湆时见得一只手臂挡在潮湆身前便又移去目光落在伸手的薄棠斥脸上。四目对看了半晌,是洌滳先作罢,扶着席面默默起身走出茶棚。薄棠斥这才放下手,顺势握了一下潮湆被放在双腿上的手,很快便收回去。
暮缃应瞥得他此番动作,假意不知晓。
茶棚变得空了,不过是少了几只妖的气息便仿佛连茶水都比先前凉了几分。胤善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小口,本来打算搁下的,可转念又不忍心浪费净玉玦的茶便一仰头全喝了,像喝酒似的。
院门咚咚不知被谁敲响,声音十分的轻,两位司天闻声隐去了身影不愿被瞧见,柳之走出茶棚探头一瞧,院中修理花草的地公朝他晃了晃手前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地公无比熟悉的容貌神姿,地公惊讶又疑惑地上下打量,若非是神息迥异只怕他定会以为是仙君回来了。
“常在公,是谁来了呀?”临香扯着嗓子高声问。
地公这才醒过神来问门外的茕英:“你找谁?”
茕英笑意盈盈的:“您是此山的地仙么?”他随即指了指天上,“我是玉玦仙君院中的一株仙草,有东西要替仙君交给胤善。”
地公让开道:“进来罢。”
“多谢您。”茕英大步跨进门来,一面往里走一面四处张望难掩欣喜。虽说是相同的样貌,茕英不似戎弱那般温和沉稳,更没有净玉玦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懒散闲惰。他眉眼间有着未沾沉俗的纯净,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一分直率坦荡,使他显得比那两位都不谙世事。
这些年来地公总会不经意间思及那位仙君,看着他从最初天塌了也不挪窝的懒惰样子逐渐有了牵挂开始拼命,最后心甘情愿一步一步走向末路,便会心生感慨。只是除了打理好这院子,似乎也没有一个小地仙能做的事了。
“仙君?!”临香诧异地看着走过小桥左右顾盼的茕英。
茕英听得了循声朝茶棚定睛看,脸上刹那间便浮上了浓烈的喜悦:“胤善!”
“玉子儿不是说仙君死了么?”临香转头问柳之。
柳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得缘由:“难道是神天?”
临香皱起眉头端详茕英后道:“气势不像么。”
“茕英。”胤善站起身,“你怎入凡来了?”
“来给你送东西呀。”茕英从怀中拿出一只鼓囊囊的信封,双手递给胤善,“是仙君留下的,我拿去问过天帝,说是给你的。便自作主张给你送来了。”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微微垂下头,眉眼含笑,竟是显得有些羞怯。
胤善接过来捏了捏鼓起之处,打开未封的口从里面倒出来一块形状奇怪的墨玉,像是打了结。他细细端看片刻,问茕英:“这是何物?”
茕英探出脑袋也瞧了瞧,摇头道:“我从未见过。”
茶棚内的薄棠斥瞥见了,特意歪头仔细又瞧一眼,心中莫名有些忧戚,便扶起身旁的潮湆领着兄长打算回草棚去。可经过胤善身边时他又忍不住稍稍停顿下来,目光更是落在了墨玉上,犹豫着要不要道来实话。
胤善见他如此,索性将墨玉递上前来问道:“你知道这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