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能理解。不只是你,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这样想的。明明知道我采取了防止死亡的办法,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十三年中想办法复活你们曾发誓效忠的主人……”
他停下来,似乎在等斯内普回答;但后者痛苦地喘息着,仿佛要把肺泡也一起吐出来。伏地魔厌恶地站了起来。
“……你刚刚对于阻止我获得魔法石的解释,我并不满意。”
“但没关系,我自己看到了。你那小小的,卑劣的野心——看到魔法石,想到的首先不是你的主人,而是你自己。同我一样,差一点,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你这些年在黑魔法上的研究倒是勉强能证明你的立场。想让自己成为第二个黑魔王,嗯?”
斯内普艰难地抬起头。“不,我的主人……我已经取得了邓布利多的信任,我可以——”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钻心咒。伏地魔顿了顿,接着说:
“你还不够聪明,西弗勒斯。远远不够。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知道,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
“听说你还收养了一个孩子?一个泥巴种女孩?我想,这不完全是邓布利多的旨意吧?”
斯内普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疼痛已然逐渐麻木,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但斯内普的思维万般冷静。
截至当时,一切都尚在掌控中,他暴露的想法皆是有意为之。伏地魔暴戾、多疑,反倒是容易被勘破的蹩脚伪装、一点无伤大雅的私心,最能取得他的信任。
只是,关于菲伊……他不清楚伏地魔掌握了多少信息。
“我以为可能是个默然者。”斯内普最后说,“但后来她活过了十岁,也能正常使用咒语,所以……”
斯内普用力地闭了下眼,把那个阴沉雪天的场景从脑海里挥散。霍格沃茨城堡的烛光暖洋洋洒下来。
他看不穿伏地魔究竟有没有听信这句话。但至少,伏地魔命令他继续在霍格沃茨待着,监视邓布利多和波特,完成他十三年前就被委任的工作。
还好伏地魔需要一个眼线,钻心咒留了手,否则他很可能根本撑不过那天晚上,就已经变成了和隆巴顿夫妇一样的傻子。
斯内普伸出手,摸到楼梯拐角的大理石栏杆,才觉得有种自己仍然活着的实感。走廊的壁画睡眼惺忪地与他打招呼,他冷淡地不予回应,继续往地窖走。
但他刚走没几步就停下了。
狭长的走廊中段,孤零零亮着邻近几盏墙灯。有个人像被拆掉关节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身体前倾,用额头抵着他的办公室木门。
那是他的养女。
斯内普忍着头疼,做出大步流星的姿态,走过去拎起她的后颈。刚想照常训斥一番,就被小东西挣扎着扑得一个踉跄。一双手箍着他的肋骨,几乎让人呼吸困难。
有那么一瞬间,不算明亮的灯光打下来,照得养女脸上亮闪闪一片。
……全是沉默的泪花。
斯内普本能地想推开她,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又觉得暂时可以忍耐,于是把应对策略换成了冷嘲热讽:
“数三个数,把我放开。难道被舞伴抛弃后,斯内普小姐连路也不会自己走了?”
没等他数数,菲伊已经乱七八糟抹了抹鼻涕眼泪,触电一样拉开了距离。斯内普一边觉得“这样才对”,一边莫名隐隐愧疚。他挥挥魔杖,门上的各种保护性咒语都脱落,正对面就是那口沸腾不息的坩埚。
“风寒。”他简短地说。
斯内普给自己盛了一碗浅红色的魔药,在蒸汽氤氲中转头,才发现菲伊仍然站在门外。她正在用另一只袖子重新擦泪,但无论是礼服还是校服外套,吸水性都似乎没那么好,看起来怎么也擦不净。
“找我什么事?”斯内普觉得自己的脾气再也不会这么好了。
他挥挥魔杖,菲伊常坐的那张椅子像欢迎主人的小狗一样,热情地冲到她身边。不幸的是,力道没太控制好,木头和骨骼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菲伊把四脚朝天的椅子拎起来,又拍拍自己的脸,终于能哆嗦着嘴唇,勉强挤出几个字:
“我就只是……只是……”
“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教授。”
……
对于独立且坏脾气的人来说,强迫他承认难处,将比杀了他还痛苦。坏消息是,斯内普恰好是这种人典范中的典范,更别提他此刻座谈的对象,还是他的养女,一个分明还需要他看护的小辈。
但好消息是,他的养女也是犟种中的翘楚,对这种心理可以轻易感同身受。所以菲伊进门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无声流泪,同时用眼神监督他一口不剩地喝完了药。
斯内普想,他永远不会太喜欢他的养女。她知道得太多,他们在各种方面又过于相像;他已经讨厌自己了——连带着,当然也会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到底有什么事?”斯内普不耐道。
教授打死也不会承认,他被菲伊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居然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那不是治疗风寒的药。”菲伊道,“你——”
“我不知道,仅仅一周没见,你就自大到——”
“教授!”
菲伊忍不住喊出声,“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算是家人,就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记得。”斯内普平静地说,“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了?”
菲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很没出息地又泪流满面了。头有点晕,默默然们又开始躁动,菲伊只好把魔杖对准自己,恶狠狠连念了三遍快乐咒。
“我不是来吵架的,教授。”咒语起效了,菲伊开始不断深呼吸。
“我也不要说一堆很肉麻的东西,和你讲什么家人不该互相隐瞒,家人要共同分担痛苦之类的——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事很少,而且教授,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斯内普停下了。他用手指尖一下下敲着桌子。
“我花了一个小时,在门口想明白了我要来干嘛。”菲伊认真地直视那双黑色眼睛。
每个人的情感需求是不同的。
教授不需要情感的软化,或者别的什么黏糊糊的、让人浑身不痛快的剖白。或者说,至少现在,他不需要这种突如其来、却又侵犯他个人边界的关心。
这种“爱”,会是他的负累,他的压力,他的破绽。
他划定了自己要做的事,便从不期待所谓“救赎”,也没打算进行合作——这不是独狼精神,也不是个人主义至上。这只是因为他慎重地、紧密地作出了计划。
每一步都事关重大,教授不愿意因为任何人临时改动,不愿意让任何人增加哪怕一分一毫的不确定性。
“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练好大脑封闭术,比如帮你熬药,比如帮你准备上课要用的药材,比如提醒哈利不要到处乱跑,再多让他参加决斗俱乐部。”
“我绝不多问,绝不做多余的事。我只想帮帮你,教授。”
那双黑色眼睛的深处浮现一丝惊讶,但很块,随着视线的收敛,重又沉没在无声海洋。
斯内普叹了口气。
“……可以。”他说。
有些时候,他其实更愿意自己的养女什么都不知道,像普通小孩一样无忧无虑。
他慢吞吞解开左臂上一排袖口,又头一次地,把那里的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一转手腕,露出小臂掌侧一个漆黑的纹身。
再眼熟不过了——骷髅的嘴里吐出一条蛇,这是黑魔标记。
“一周前它还是红色的。如果你想问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其他的……”
他顿了顿。
“其他的,我想你能猜出来。你还来得及换个领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