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在微风中晃动,发出沙沙声,像是在窃窃私语。
飞鸟落在枝头的接触声,轻微而清晰。
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放大。
像是有三百只鸭子轰炸我的耳膜,我反手拉过被子蒙头,将鸭子和它们聒噪的声音隔在外面。
没有用。
我默然睁开眼睛,干瞪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盏灯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的目光开始在灯上的花纹上游走,试图找到一些图案或是意义。
我数了一遍灯上的花纹,每一道线条,每一个弯曲,都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对象。
我尝试数羊,却反倒是越数越精神。
接着,我又想数自己的头发,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我躺在床上,思绪飘向了各种奇怪的地方。我想象着自己在夜空中飞翔,或是在海底深处探险。
夜晚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一分钟都变得异常缓慢。我又闭上眼睛,再睁开,想找到一种让自己入睡的方法。
……
半睡半醒间隐约感觉听到了一旁有人起身的声音。
在察觉到动静的同时,我就已经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江户川柯南在一边摸索着什么,正当我放下心闭上眼时,他把手指横放在了我鼻子的前面。
原来是在探我的气息,那没事了。
我沉下心来,继续想办法睡觉。
不对!
我猛然睁眼,身为一个死人,我怎么可能会有呼吸。
“被你猜到了。”我率先在黑暗中出声。
江户川柯南也没想到我还没睡着,惊诧地退后几步:“……大概有些猜测,只是不太确定而已。”
他下了床,在远离我的地方又问:“所以……你到底是什么生物?”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我看不清现在他的脸,大概是面露警惕的吧……
“我是人,”我正经地答道,“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人而已。”
气氛微妙的尴尬。
按流程来说,我们现在应该激情澎湃地互相猜疑了,但我压根毫无斗志,所以我相当客气地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大概就是告诉江户川柯南,我已经死了,为了完成一个小女孩的愿望,我选择了“借用”这具身体。
当然,我没有打算告诉他我在做梦。这就好比是忽然有人告诉你,你其实不是真实存在的个体,只是某人不切实际而创造的罢了,外边的世界比你高了整整一个维度,你会信吗?
信与不信,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坐起身来,打开灯,房间瞬间被点亮:“你有什么想问的吧,现在可以问哦,我会好好回答的。”
他问了个大家都会问的问题:“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
我重新一头躺到床上,直视着灯罩,凭由灯光刺向我的眼睛。
“不知道,我这也不叫死而复生,作为灵魂状态的我,就只是用了他的身体而已。”我说着,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轻描淡写道,“连呼吸和心跳也没有,还会长尸斑什么的。”
只是梦中的设定。
非要说我在梦中怎么死的,不是被多疑的上司一枪崩了,就是受不了自.杀身亡吧。
对自己过于了解,完全没有可以猜想的地步呢。
我毫无波澜地想。
江户川柯南沉默片刻,问了我一个对我来说印象深刻的问题——
“那你想回家吗?”
“诶?回家吗……”我一愣,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件事。
“毕竟你死过一次了,现在活着,不想回自己家看看吗?”江户川柯南认真补充道。
说起家啊。
小时候,我总是更喜欢待在家里,不喜欢出门。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安全感,每一本书、每一件玩具都像是老朋友,让人感到舒适和熟悉。
那时的我算是对一切新鲜的不感兴趣的存在。
因为一旦我被一个事物吸引了目光——也许是夏日里的冰激凌车,也许是城市里少见的方形西爪,又也许只是街道边的蚂蚁搬家。
转个身的功夫,父母就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那种恐慌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把我淹没窒息。
街道啊,小区啊,城市啊,都大的可怕,周围人的吵闹声永远地令人烦躁。
在找到父母后,又会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成年人可能无法理解这种恐慌,即使是现在的我,也难以理解当时为什么会害怕。
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世界非常狭窄,只有家、学校和常去的公园,其余的地方都是未知的空白吧。
所以我不爱出门,就喜欢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家里的生活简单而平静。
听着电视上播报着又死人的新闻,老旧的电风扇不停地作响,远处的电车声依然吵杂,我坐在沙发上翻着看了许多遍的书,这些都是我熟悉的噪音,它们构成了我童年的背景音。
我想要一辈子待在家里,但那明显是不可能的。
人啊,是会长大的,会遇见更多的人和事,而总有一些会推着我走出家门。
或许是学业,或许是工作,或许是婚姻,总之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人和事。
然后我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过。
“不想。”我说,“我不想回家。”
我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家的地点,回忆起来只有零碎的片段。
这里是梦啊,回去了也不是我真正的家。
换现实来看。
我要怎么回家呢?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
见到父母后说什么?
我要怎么面对父母?
不如说,我怎么能面对父母,我又怎么能和父母说话。
如果回一趟家要考虑那么多,不如不回去好了。
灯光一直刺着我的双眼,我眯起眼,又慢慢地闭上。
黑暗中,只听江户川柯南又问:“既然这不是你的身体,那你原来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呢?”
样貌和名字啊……
“突然间问这个,我也回答不了,记忆一直很模糊,好像是长得一般吧。”我老实自暴自弃地说,拼命在脑中回忆,“名字的话,也想不出来。”
“倒是朋友的样子记得意外的清楚……”我喃喃自语。
“朋友?”他像是没有想到我会提这个。
我道:“他有一头金灿灿头发,灰紫色的眼睛,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和太阳一样,非常可爱……”
“等等,”江户川柯南急速叫停,“这不就是安室透吗?!”
我摆摆手,随意道:“不是他啦,安室先生的头发是直的,我朋友头发是卷的。”
“哦,原来如此。”江户川柯南说,“有想过和他见一面吗?”
“不可能找到的。”我说。
“诶?为什么?”
“在我的梦中……”我说的非常轻,江户川柯南并没有完整听清我的话,“是不可能找到的。”
“怎么光聊我的事啦,”我不想再继续讲这个话题了,“明明柯南不是普通的小学生。”
“你!”江户川柯南的表情从专注转为震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演技真的比我还烂。”我慢慢评价。
“……你也没资格说我吧,你自己演都没演。”
我重新坐起身来,望向江户川柯南:“这不重要。”
我说:“重要的是,我提你保密,你也提我保密好了。”
江户川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才犹豫不决地点了点头:“行吧。”
在我们达成共识之后,我伸出了小拇指:“那么,拉勾为定,我和你不能说出去哦。”
他:“你也太幼稚了……唉……”
江户川柯南看着我伸出的小拇指,他没有犹豫,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与我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轻声念道,是一句古老的童谣。
两人的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契约。
它远远没有合同来得靠谱,缺乏法律的约束力,但在这一刻,它却显得无比真挚和纯粹。只是属于孩童的约定。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我如此说道。
所以决定不要食言,答应的事都要尽力办到。
不然。
无论是你……
还是我。
都要吞一千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