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被吓得一抖。
付拙插道:“大理卿既说小厮均已招供,可有供词?”
严正道:“自然。”
付拙一改之前的急色,慢条斯理道:“那就请大理卿将供词拿出,也让我与御史大人看看,若供词属实,本官绝无二话。”
严正朝身旁的手下看了一眼,属下领命出去。
本以为要废些功夫,不曾想人很快又回来了,朝严正耳语。
严正脸色越听越黑,随即怒道:“岂有此理!”
董府小厮突然翻供,说此事与董平没有丝毫干系。对于塘中尸骨,更是胡扯一通,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说尸骨是他去世老爹的,因为没钱安葬,只能抛尸塘中!荒谬!可恶!
这时一名衙役进来,禀报道:“大人,堂下有四名乞丐,说是此案的证人。”
闷雷骤响,风雨将至。
“传。”
一滴雨落在前堂的竹板上。
领头的那名乞丐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起,道:“大人,前几日有一男一女找到我们,给了我们这些银子,叫我们在一张纸上签字画押……”
抬眼间,大雨如注,又急又凶,随风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元鸿今合上窗,阻隔了裹挟于风里的雨丝。
白鹤行将伞搁置于廊下,进门时用衣袖仔细擦了擦书页上的几滴水珠。
元鸿今倒了杯热茶给她,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白鹤行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老师,董家出手了。”
元鸿今听了这话,并不觉意外。
若董家这么轻易就倒台了,那才叫人意外。
“登闻鼓一响,董家看似陷入被动,实则却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元鸿今道,“大理寺办案素来迅捷,董平色厉内荏,入了大理寺什么话都得吐出来。可惜啊,严正慢了一步。”
白鹤行眉间冷清,道:“老师,李融敲响登闻鼓,是否棋差一招?”
“是,也不是。”元鸿今道,“我且问你,京兆府尹犯事,按律应该交由何处查办?”
白鹤行道:“刑部。”
可武明帝却是交给了大理寺查办。
白鹤行会过意来,看向元鸿今,一贯平静的眸子里起了涟漪。
“大胆李融,花笙!”
石儒高坐正堂,义正言辞,朗声喝道,“胆敢欺上瞒下,诽谤朝廷之子,其心可诛,罪大恶极,来人——”
立于左右两侧的衙役闻声向前一步。
严正倏然起身,付拙紧跟着起身,抢先一步道:“大理卿!此案已然明了,人证物证俱在,此二人无从狡辩。”
李融跪伏于地,眼里没了光亮,额上磕出了斑驳血迹。一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家庭美满的举子李融。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平淡怡然,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董平掠走幼女,一夕之间他家破人亡,求助无门。老天何其不公,兢兢业业之人妻离子散,恶贯满盈之人却能逍遥法外,他气,他恨,他……无能为力。
付拙的话像是如同迎头棒喝般将李融敲醒。
他武明十一年中举,至今五载,仍是举子。他一直踏实地走在求学这条路上,天真地期望着,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事实证明他错了,大错特错!自古寒士无出路,他不是特例,也成不了特例。即使他通达四书、经纶满腹又如何,只消达官显贵一句话,他们泣血的陈述成了诽谤,冤屈也成了狡辩。
李融单薄的背脊不知何时变得佝偻,读书人的风骨在他身上已窥不见半分,只剩下沧桑与颓然。
“我李融,三尺微命,一介书生。【1】”
花笙偏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李融一直跪伏着的身躯缓缓站起,摇摇欲坠却又石赤不夺。
堂上众人皆看向他。
屋外大雨倾盆,雨滴砸在地上溅起的却是李融的怒火与悲哀。他道:“上不能定国安邦,下不能护妻庇子。圣人书贤到不了庙堂之上,殿陛之臣辨不清是非黑白。社稷丘墟,詈夷为跖,百姓哀哉!”
说罢,李融在众人眼前撞向华表。【2】
一声重响过后,堂内传出花笙的惊喊,紧接着惊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顺着华表上的纹路向下延伸,恍若一条蜿蜒的历史长河,记录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反抗与不屈。
“拦住他……”
石儒愣在原地,方才喊出口的命令成了笑话。他颤抖着手,难以置信。
严正疾步过去,蹲在李融身边,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大人,”李融脸上的血顺着眼睛、鼻梁流到了嘴里,他含糊地轻声道,“……我,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