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步,齐远道:“你去教人给她预备一身行头,她那身破烂,也不知哪里捡来的,一股蛮子味儿。”
十七应声去了。
黑衣的武士静候在水榭外,一见齐远便拱手拜道:“小公子!”
武士生得粗壮,头大肩宽,肌肉结实,眉上有一道刀疤,眉毛下,一双鹰眼锋芒锐利,乍看之下,只教人觉得此人凶神恶煞,彪悍至极。但他拱手间,举止却斯斯文文,像个苦读多年的文士。
“可查清楚了?”齐远问。
那武士道:“是。查出尸首共十二具,看穿着装扮,应是朔州来的逃荒者。身上皆有伤,胸口似是被狼爪撕裂也。”
他口中的朔州,即是旧时的北疆部,自被燮国的铁蹄踏过后,便成了燮国的朔州城。只是不少不开化的北疆人仍以北疆部落自居,礼仪习俗也因循旧例。天启城内的世家也习惯称其为北疆蛮子,以示轻蔑。
齐远道:“依此种情形来看,他们确是遇上了狼群。”
武士沉吟着道:“据推测,应是如此。只此事另有一点蹊跷之处矣。”
齐远忽然笑道:“十二,你知道我为何不教你像十七一样跟着我么?”
十二讶异道:“公子,何出此言?”
齐远翘起腿,学着黑衣武士说话的腔调,笑道:“你天生一副武士相也,骨骼宽大,眉目粗豪,怎么说起话来却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像个夫子似的,说一句话,摇头晃脑沉吟半晌,再说一句话,又全是之乎者也!”
十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十二挠了挠头,一脸羞赧地说:“我小时跟着公子读书,不说书上的话,就会惹夫子训斥,长到这个年岁,是改不过来了。”
“好,你且说,有什么蹊跷之处?”
十二正待作答,忽听一个仆妇的告禀声传来:“公子!贵客不听劝……”
她话未说话,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跑了进来。
齐远一看到女孩,不由得微微一愣。
女孩洗净了脸上的脏污,显露出原本白皙娇嫩的脸庞,许是在木桶里闷久了的缘故,她面颊红润,干裂的唇瓣经水汽熏泡过,此时恰如花瓣般娇软明艳,连那双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像刚下过一场空濛的小雨。
她仍穿着自己的那身单衣,只在外面裹了件仆妇们为她预备的斗篷。斗篷领口镶着一圈毛边,雪白的獭兔毛偎在女孩脖颈边,衬着她尖尖的下巴颌儿,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弱不胜衣。
十七看得眼也直了,原本只当这是个小女孩儿,没成想沐浴过一回,一下子长成了个娇怯怯的美人儿!
齐远斜睨了他一眼,他忙收回视线,盯着脚尖,心想,这回公子怕是心甘情愿被她骗了。
女孩跑到离齐远不远不近的距离,便站住不动了,目光在水榭内的三人身上来来回回。
一瞧见十二,她微微瞪大了眼,而后往角落里退了几步。
十二问:“这是何人?”
十七回道:“你见过她的,在雪原上。”
十二疑惑道:“她可是和那十二人一起的?”
齐远点头,又对十七道:“叫后厨把做好的包子送来。”
一屉冒着热气的包子被端了上来,摆在石桌上,盖笼打开,一只只包子整整齐齐地排在屉内,香喷喷,胖乎乎。
阿葵盯着正中最大的那只包子,悄悄咽了咽口水,在浴房内和仆妇们闹过一场,她又饿了。但她克制着,手握成拳,不肯去碰包子。
齐远凝眸在她脸上,吐出一个字:“吃。”
阿葵问:“这是什么馅儿的包子?”
齐远瞟了十七一眼,十七会意,上前抓起一只,掰开来,嫩豆腐和着鸡肉糜流出来。
“鸡肉豆腐馅儿的。”十七道。
阿葵摇头,“我不要吃肉馅儿的包子。”
正说着,又有一仆妇端着笼屉走进了水榭。
十七上前,揭开盖笼,抓过包子,掰开一看,道:“这一笼是芥菜馅儿的素包子。”
闻言,齐远朝女孩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看你还能找什么借口!
阿葵无法,只得两手各取过一只包子,慢慢地吃。
她特意拣了两只最大的,也故意吃得很慢,然而包子总有吃完的时候。
“可以回我的话了么?”
闻言,她垂下眼睫,心里想着找什么话来回。要回话,她只能说谎,但她说谎会脸红,她还没学会面不改色地说谎。
十二道:“公子,可否由我先问话也?”
“可。只要你能教她开口就成。”
十二整了整衣甲,肃然而起,行至阿葵跟前,砰的一声,单膝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