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笑着说道:“阿葵,阿爷给你说个故事听吧。”
女孩扬起脸,看着老人。
“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养了一匹马,不是野马,是替人养的马。冬日里我睡在马棚里,那马就偎着我,头顶着我的肚腹。后来入了夏,有一日,马棚里钻进来一条蛇,你猜怎么着了?”
女孩摇着老人的手臂,央求道:“后来怎么样了?快说给我听吧!”
“后来啊,那蛇就教马给踩死了,不过马儿也教蛇给咬了,发起疯病来……”老人不再说下去,女孩也沉默了。
半晌,她咕哝道:“我不要听这个故事。”说着便站起来,远远跑开。
老人在后面叫道:“阿葵,你记着,要是马儿发了疯,你就去抓它的尾巴,马一旦被抓住尾巴,就不会踢人。”
女孩仍是不理。
老人忽然低声道:“阿葵,阿爷要走啦。”
闻言,女孩扭过头,奇怪地问:“阿爷,你要走去哪里呀?”
老人不答,两行眼泪从他眼中流下,他的身影慢慢的远去,越来越远。
“阿爷!阿爷!”女孩大叫着去追,可老人的身影渐渐缥缈如雾。
天上下起了雪。
“我抓住了那马的尾巴……不,差一点儿,我没有抓住它……阿爷去了哪里?阿爷要回大荒了吗?”
几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飘荡着,她觉得自己身子像羽毛一样,随着那马尾巴一起,在空中幽幽地飘来荡去,但是头却很重很重,眼皮似乎被什么黏住了,总也睁不开。
好黑啊。
阿爷,快点灯吧,这儿好黑好黑。
*
濯缨水阁。
一盏风灯悬在阁顶,被朔风吹着噗噗的响。花曼青抱臂在怀,倚着廊柱,仰头去望那风灯。
密密的雪粒绕着灯飞旋,仿若一群扑火的飞蛾,为着那一点缥缈的微光奋不顾身,仿佛不知晓那是灭亡,也不知晓自己会给火烧死。
真是愚蠢的蛾子啊。
可这冬日里哪来的蛾子,若有,也早该给冻死了罢。
花曼青收起不着边际的思绪,望向水阁中央,望向男人清幽的背影。
不着纹饰的月白宽袍穿在他身上,一丝也不见寒素,独有一番孤绝的高洁之气。
只是那背影映着水阁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无端的教人觉得寂寞萧索。
其实男人并不寂寞,此时水阁中便有一位老人和他相对而坐,一面饮酒,一面论道,相谈甚欢,宛如忘年之交。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老师为这水阁取名时,可料到过这沧浪水也会结冰?”男人摩挲着酒杯,薄胎白瓷的酒杯莹然如玉,男人的手指苍白如雪,泛着冷冷的惨白,仿佛那皮肤下的血都被抽走了。
老人摇首,“除却东南蛮国,这天下可有不结冰的沧浪水?”
那是个鹰隼般凌厉的老人。他身材枯瘦,头发半白,一身黑袍,脸容尚不显衰老,年轻时的英俊依稀可辨,若是回到二十年前,他也是个身姿英伟的男子。
而与他对坐的男人不过弱冠之年,面容俊美,行止散逸,宽袍大袖,似有谪仙之姿。
“学生不曾踏足,也不曾听闻。”顿了顿,男人道,“想来那蛮国也在老师的志向之内,待老师大业得成,学生或可一开眼界。”
老人笑而不语,饮下一杯残酒,忽而问道:“前日你出宫去了帝都城外的雪原,做了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盯着男人的眼睛,目光温和,像在看一个逃学的学童。
男人正待为老人添酒,闻言,执壶的手微停了停,道:“料理了几个不干净的奴隶。”
“奴隶?他们是流民。”老人温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凌厉的刀光,语气中也带着冷意,“你无故处置他们做什么?”
男人斟满了酒杯,放下酒壶,抬眸道:“老师说过,要驾驭这天下,便是以众生为奴,这几个流民,自然也在奴隶之列。”
老人的目光咬住男人不放,那是双洞穿世事的鹰眸,锋锐得直要将人心刺穿。
水阁里的风似乎凝滞不动了,花曼青忽然紧张起来,怀中的袖剑先于主人发出了一声轻响。
“咔嚓。”
老人移目看向她,她正要单膝跪下,那目光却游走了。
“你的蛊虫炼制的如何了?”老人问。
他忽然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老师,他问男人的语气像在问询学生的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