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来试试。记住,不要踢到马。”
裴静文把玛瑙射决丢还给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左脚踩着马镫向下压。
哪知悬空马镫缺少着力点,她一个没控制住,脚尖重重地踢在马腹上。
母马性情再是温顺,平白被人用力踢一脚,心中不免有气,嘶鸣着扬起前蹄。
裴静文左脚还搭在马镫里没来得及收回,被母马这么一扯,直挺挺地背部着地。
倒在地上的裴静文看见马蹄高高扬起,被吓得全身发软,撕心裂肺大叫:“救命!林建军救命!”
林建军和马夫反应迅速,前者赶紧去挪裴静文的脚,后者扯着缰绳安抚发狂的母马。
双手穿过裴静文两腋,给人从马蹄下拖出来,林建军嗤笑道:“不叫六二六了?”
裴静文坐在地上,劫后余生般拍拍胸口,双目无神道:“不学了不学了,我以后都坐车,蹭马骑也行,不学了不学了,真的不学了。”
林建军单膝下蹲,好笑地看着她:“这就打退堂鼓,真吓破胆了?”
裴静文没接话,一个劲儿自言自语,显然处于极度恐慌中。
重重地弹了下她脑门,林建军笑着起身,宽大手掌攥住她胳膊,强行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真不学了?”她腿脚发软,林建军使了力气才支撑她站好。
“扶我去那边坐会。”
林建军眉梢微挑,看来还是想学。
马场旁用篷布搭了个简易帐篷供人休息,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一壶茶水,还有几坛果酒。
林建军盘腿坐下,拿起桌上小酒坛咕咚咕咚灌下半坛,来不及完全吞咽,少数酒水沿着滚动喉结下流,浸湿藏青衣襟。
“这次的果酒有点辣,不太好喝。”林建军把剩下半坛递向她,“来点壮壮胆?”
裴静文逞强道:“不用,刚才是个意外。”
“嗯,意外。”林建军轻应附和,口不对心嘲讽,“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裴静文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你初学骑马,一次就能成功。”
林建军斜她一眼,向后一仰,懒懒地靠着凭几,转动着玛瑙射决说:“我第一次骑马,骑的是没有马鞍、不栓缰绳的野马。”
裴静文怀疑道:“没马鞍没缰绳,真的假的?”
套了缰绳马鞍的温顺母马都那么难骑,更何况是没有马鞍缰绳的野马。
林建军揉了揉眉心,闭上眼道:“真的。”
裴静文好奇道:“给我讲讲。”
“不讲。”
“不讲就是骗人。”
骗人?这件事有什么好骗人的。
那时阿兄还不是位高权重的梁国公,靠几亩薄田勉强养活两人。
他记得那年先帝欲于秋日发动一场针对南诏国的大战,初春时阿兄和老余一起参军入。
彼时阿兄只有一把砍豁口的大刀,一对皮护腕。要是天降一笔钱,给阿兄凑齐买胸甲背甲的钱就好了。
偏偏就是那么巧,城中一世家子弟得了匹野马,放话谁能驯服野马,他就给谁十五贯钱。
有了这十五贯钱,他就可以给阿兄买皮甲。于是,还是小孩的他在一众驯马壮汉中格外娇小显眼。
最终他技压各路驯马壮汉,顺利拿到这十五贯钱——用躺在床上养伤三个月作为交换。
嗯……他身上的伤,一半来自野马,一半来自阿兄的腰带。
从往事回忆中醒来,林建军睁开眼睛,星眸中尽是薄醉笑意。
他一直不说话,裴静文不死心道:“真的不讲讲?”
“有什么好讲的?没马鞍就直接坐野马背上,没缰绳就直接拽住野马鬃毛,它没我狠没我豁得出去,不就只能乖乖被骑?”
林建军喝完剩下的半坛果酒,心中不由躁动,仿佛回到驯野马那天,全身血液被颠簸着发烫。
裴静文感慨道:“真是够疯。”
不知为何,今天的果酒格外醉人。
林建军醉眼迷离起身,嗓音沙哑,有点引诱的意味:“还有更疯的想不想看?”
此时裴静文还不知道她将要经历什么,清澈眼眸跟随林建军,布满好奇之意。
三两步来到裴静文身前,林建军弯腰捞起席子上的裴静文扛在肩上。
“呕!”肚子被男人肩膀抵着,脑袋又朝下充血,裴静文恶心地直干呕,“呕!六二六你有毛病?”
她用力拍打林建军的背,叫骂道:“你放我下来!林建军你放我下来!你发酒疯?快放我下来!”
“呕……”
“六二六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林建军不以为意,扛着她朝专属坐骑青驹走去。
四个小孩听到动静,骑着小马驹过来,大眼瞪小眼,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靠近。
林耀夏弱弱开口:“三叔快放开裴……”很快便没了声息。
他们都不敢管,跑马场里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嵇校尉,要不要禀报夫人?”嵇浪看傻了眼,还是马夫提醒,他才大梦初醒。
嵇浪轻踢马夫,喝道:“还不快去!”
裴静文胃里难受,叫骂声小了下去,有气无力地骂出认知里最脏的话:“林建军,我/日/你爸爸!”
“呵——”林建军轻笑一声,将人横放马背上。
裴静文抓住机会欲下马,不想林建军手掌压着她腰腹,上马速度极快,执缰怒喝一声,黑鬃马便撒开蹄子冲进后山。
“跟上!”嵇浪随手点了几个马夫,忙不迭翻上马,“快跟上!”
耳畔刮过呼啸的风,仰躺马背上的裴静文识时务地没有继续挣扎。
林建军特意放慢速度,贴心地替她调整坐姿,改成跨坐姿势后,她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正想劝林建军别发酒疯,哪知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用力一挥,宝驹快成一道闪电穿梭林间,风声猎猎。
“我/操/你爹!”裴静文面如菜色,十指紧紧抠住马鞍前缘,“林建军,我/操/你爹!神经病!酒疯子!林建军,我要和你绝交!”
听惯军中破锣嗓子骂人,再听她颤声骂来,却是两种不同感觉。林建军不恼,反是放声大笑:“你去操啊!给你/操!”
他松开缰绳,解开悬在马腹旁的硬木弓握在手里。
裴静文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双唇微颤着说:“别别开玩笑……我害怕……”
这么快的马速不牵缰绳,九条命都不够死。
林建军置若罔闻,双指探进箭囊夹出一支羽箭,双臂绕至裴静文身前。
他将人箍进怀中,下巴抵着她肩膀,喃喃自语:“狍子呢?怎么没看见狍子……”
裴静文泪流满面,该死的酒疯子居然还想着打猎!
“啊,在那里……”林建军展臂拉弓,羽箭咻的一声飞出去,林间慌忙逃窜的狍子应声倒地。
林建军兴奋不已:“哈,死了……”
丢开硬木弓,他一手环住裴静文的腰,一手重新握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横冲直撞向山顶奔去。
“没路了没路了……”他到达山顶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裴静文情绪崩溃,放声痛哭,“妈妈我要死了,妈妈我回不去了呜呜呜呜……”
哭声稍稍唤醒林建军的理智,他垂首看了眼身前捧着脸大哭的裴静文,终是立马悬停。
等烈马前蹄落地,裴静文毫不犹豫转身给了林建军一记响亮的耳光。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