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双折笺纸,流畅大气的四列繁体行书映入眼帘,从右至左依次是:
元日大朝會
至多午時便歸
壓祟錢已放枕下
林三留
裴静文皱着眉头读完,掀开枕头,底下放着一个未封口的红色信封。信封开口朝下,三枚铜钱大小的金币落入掌心。
其中两枚金币一面是大雁浮雕,一面是并蒂莲浮雕,中间有个方形小孔,另外一枚两面都是猫爪浮雕。
如果她没猜错,这三枚金币是林建军吩咐人特意制作的。
裴静文穿衣下床,简单洗漱后去周素清院里觅食,又找她要了几根红绳。
回到小院,裴静文从星网犄角旮旯里找出吃灰的手链编织教程,箕坐铜炉旁,跟着教程编手链。
裴娇娇懒洋洋地趴在她身边,猫尾有一搭没一搭晃动,惬意至极。
手链编织不算复杂,也没多简单,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裴静文才编好两条手链、一条猫颈链。
黄灿灿金币和红绳适配度极高,她满意地欣赏劳动成果。
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裴静文赶忙把手链藏至白色睡袍下,看向随手将水貂披风扔地上的青年。
他今天穿了身很隆重的礼服,类似于天启帝在明德门外迎接凯旋将士的装扮。
他神色肃穆,整个人被衣冠象征的权力包裹,颇有睥睨万物的气势。
这一刻裴静文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男人,实际上可以决定天下一部分事物发展的走向。
林建军玩笑道:“看傻了?”
裴静文顾左右而言他:“又乱扔,坏毛病。”
“平常有人接,习惯了。”他摘下冕旒冠,赶走赖在裴静文身边的裴娇娇,一把将人搂进怀中。
带着金币颈链的大肥猫不满地喵呜,拱着脑袋去咬他脚上的翘头履。
林建军揪住大肥猫命运的后颈皮往怀里拖,纳罕道:“你编的?”
“当然!”裴静文抱起肥猫,抬手抵在两人之间,“硌人,怎么不换了常服再过来?”
“真傻了?当然是为了穿给你看。”林建军取下别在腰间的金饰剑和革带,从后面环住她腰身,“这身衣服重死了,还好不用常穿。”
岁首大朝会乃一年到头少有的大场面,他必须按照礼制穿绘有五章纹的毳衣,戴七冕旒冠,这对于习惯轻便圆领袍的青年来说和上刑差不多。
不过想到女郎方才看他的神情,忽然觉得这种折磨多来几次也行。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裴静文不惯他,“好多人想穿都不能穿。”
林建军下巴抵着她肩膀,哼哼唧唧撒娇道:“看了半日群魔乱舞,好累。”
裴静文问:“不是去上朝了吗?”
林建军闭上眼解释道:“朝会上有蹈舞礼,又拜又跳又呼万岁,外地官员和使臣们许久不朝见,跳得好难看。”
裴静文敏锐捕捉到他言外之意:“这么说你跳得好看。”
林建军得意道:“那是自然。”
“跳一段?”
“不跳。”
“为什么?”
“我腼腆。”
裴静文神色复杂道:“你腼腆?有本事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手掌面不改色覆上某人心口,林建军一本正经道:“我很腼腆。”
裴静文拍开他爪子,没好气道:“摸你良心,不是摸我。”
林建军说道:“阿静就是我良心。”
“你这人……”裴静文扭头对上他深情眼眸,倏地红了脸,“讨嫌!”
她眼轱辘一转,掏出一串手链递到他眼前晃荡显摆:“我还编了这个,如何?”
林建军称赞道:“心灵手巧,”忽觉不对,“只有一枚金币?”
“编了两串。”
“另一串呢?”
“送人了。”
林建军故作轻松问:“送谁了?”
裴静文故意柔声道:“前些日子十一保护我太辛苦,送他了。”
“编了两串,你送他一串?”林建军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我吩咐他保护你,我给他开工钱,你送他作甚?该送我才是!”
裴静文笑盈盈望着他。
“他没收?”
“收了。”
“真收了?”
“真收了。”
林建军捡起革带边扣边骂:“十一空长两只眼,看不见大雁和并蒂莲还是怎的?他竟真敢收!”
胡乱扣好革带,他抄起地上的披风搭在臂弯,掀起厚重门帘。
冷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女郎不禁哆嗦一下,提溜着两串手链轻晃,冲他喊道:“哪儿去?”
长腿跨过门槛,林建军回头看着她说:“找十一要回手……”话音戛然而止。
她手中是何物?两串手链。
林建军愣在原地。
裴静文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送他,你,你还真信哈哈哈哈哈……”
林建军撂下门帘,扛着人往寝室走,踢上雕花木门,任由肥猫在外嗷呜乱叫。
“好啊你——”将她扔放床上,林建军欺身而上,双腿夹住她腰,两手绕圈卷起宽大衣袖,探至她胳肢窝乱挠,“耍我好玩?”
裴静文笑着左右打滚躲避,桃木簪松松簪住的头发散了满床。
“别闹,痒……”裴静文求饶,“好林三,好三郎,好哥哥,我再也不逗你。”
林建军停手,问道:“另一串送谁?”
“当然送给林……”她故意拖得老长。
林建军追问:“送谁?”
裴静文道:“送林望哎……”她笑着讨饶,“不敢了不敢了,真不敢了。”
林建军再次停手,笑问:“送谁?”
“送你送你,要去了就不许摘。”裴静文推开他,拾起桃木簪利落地挽了个发髻,扯过他左手为他戴上手链。
林建军细看手腕处红绳,嘴角止不住上扬。
自这日起后月余,某人逢人便撩起袖子显摆道:“你如何得知我未过门的妻亲手为我编了条手链?”
裴静文左手戴着白色手环,林建军便将另一条手链戴在她右手,恰好并蒂莲那面朝上。
“阿静,”他低头浅啄她掌心,“你昨夜那句话还作不作数?”
裴静文懒声问:“我昨夜说了那么多话,你指哪句?”
“就那句‘林三,我们定亲吧’。”林建军故作镇定,然而语气里的紧张早将他出卖,“可还作数?”
裴静文不认账:“我说过这话?”
林建军不敢抬头看她:“你说了。”
裴静文说:“我不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林建军急了,“我给你洗脚时你亲口说的,再仔细想想。”
裴静文向后一仰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耍无赖道:“想不起,不想。”
林建军着急忙慌扯开被子,撞上一双满是戏谑之意的眼,便知自己又被耍了。
看他脸色变化,裴静文怕他又要来挠她痒痒,赶忙做好防备姿势。谁料他只是转了个身,背对她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脑袋钻过男人臂弯,目光触及他轻抿薄唇,她不由笑问:“生气了?”
他不说话。
朝他怀里拱了拱,她嬉皮笑脸问:“真生气了?”
林建军臂弯收紧夹住她肩背,垂眸看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裴静文解释:“我本来真忘了,你刚才一说就想起了。”
他依旧一声不吭。
裴静文装模作样叹气:“看来你不希望那句话作数。”
林建军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贼喊捉贼。”
“林三,”裴静文突然认真起来,“这件事……”
林建军不欲她为难,神色黯然抢白:“醉酒之言不该当真,是我妄想。”
裴静文说道:“我想把这件事交给天意。”
“我明……”林建军顿住,面露疑惑,“天意?”
“先松开我。”
女郎往妆台走去,从钱匣子里取出两枚铜钱。铜钱正面刻着“建元通宝”,背面则是月纹。
裴静文向上抛两枚铜钱,合拢双手接住铜钱,站在林建军身前笑说:“一正一反就定亲。”
林建军严肃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少来,你怕不是一正一反。”裴静文抬起右手,稀奇地咦了声。
一正一反概率为二分之一,两正概率为四分之一,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扔出两正。
裴静文抬手再抛,这次却是两反,她不信邪,一连又抛好几次。
“阿静,”林建军看明白了,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不必再问天。”
“最后一次。”裴静文再抛,这次她没伸手去接,铜钱落在柔软床铺上,恰好一枚文字面朝上,一枚月纹面朝上。
裴静文环住男人,将他拥入怀中,有一搭没一搭轻抚他发顶,眉眼弯弯似弦月。
“林三,你穿这身衣裳很迷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