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敛息屏气为林建军把脉,又仔细地瞧了瞧面对小锤子敲击无知觉的腿,撩起衣摆伏跪天启帝脚边。
天启帝闭上眼睛,问道:“如何?”
御医颤声道:“小郎君……小郎君的外伤已无大碍,体虚是昏迷多日无法进食,全靠参汤吊着的缘故,配合着补药再慢慢恢复饮食便可痊愈,只是这腿……这腿……”
天启帝沉声道:“说!”
御医抹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艰难道:“请陛下宣林娘子入宫,万一林娘子有……也许林娘子能令小郎君的腿恢复……”
林望舒在睡梦中被唤醒,迷迷糊糊地坐进天子派来的步辇中,直到看见林建军心如死灰的表情才真正清醒过来。
林望舒抱臂倚着床头,淡淡道:“那天我就说了,脊断筋折,绝对不可能再站起来,我只是医师,不是起死人、肉白骨的神……”
话未说完,她一把掐住林建军的下巴扭了一下,生生卸了他的下巴,不放心又卸了他的胳膊,呵斥道:“不就是走不了路,从哪里学了咬舌自尽的烂德行?”
天启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女郎,问道:“真的毫无办法?”
林望舒冷哼一声,说道:“我说了,我只是个医师,不是神仙。”
天启帝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殿外走去,留下满殿宫人、内侍面面相觑。
林望舒坐在床边指着口水乱流的林建军,警告道:“我现在把你下巴和胳膊接回去,你要是再敢咬舌头,别怪我直接打晕你。”
林建军轻轻点头,林望舒干脆利落地为他接上下巴,然后侧身挡住宫人的视线,一手扣着他肩膀,一手攥住他胳膊,“咔哒”一声响后,指尖轻轻划过温热掌心。
林建军不动声色垂下眼眸:出宫,可治。
林建军闭上眼掩藏迸发出的喜悦,依旧暮气沉沉地说:“我情愿死了。”
林望舒反手给他一巴掌,怒喝:“林尔玉现在还不想在地下看到你,给我歇了轻生的念头!”
林望舒负气离开东配殿,天启帝负手立于廊下,仰头望着不见月的夜空,哑声道:“你给我说句实话,犀子真的……”
林望舒无奈道:“陛下,我比你更希望他能站起来。”
天启帝沉默无言地回到寝殿,捡起遗留在小榻上的供词,盯着“裴劭”两个字静静地看了半晌,随后命人拿来信封,将供词装了进去,以红蜡封口盖上私章。
“三百里加急送到邢州,交由裴劭处置。”
夜色深沉,烛火飘摇。
裴静文置身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失了方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突然,左手边升起微微红光,她赶忙朝着微光的方向大步奔去,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刺眼,她用手背捂着流泪的眼睛,继续奋力奔向前方。
她整个人跌入灿烂而又温暖的红光中,裴静文流着泪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和打在她身上的太阳。
裴静文一个激灵坐起来,呆呆地望着大开的窗帘,那个红色的光原来是太阳呀!
裴静文赶忙查看星网时间,星历182年8月8日9点14分27秒,九星会聚的第二天!
是梦吗?
魏朝的一切都是梦吗?
裴静文用了掐了掐脸颊,疼,就是梦!
裴静文立在窗前,俯瞰一架架在空中轨道上行驶的飞行器,两手叉腰大笑了起来。
她就说她这一生遵纪守法,诚实守信,正直善良,怎么可能遭到那种报应!
“大清早你鬼叫什么?”裴覃推开半掩的房门,仿佛看见疯子一样好笑地骂了句,“醒了就出来吃饭。”
裴静文转身看着裴覃女士,一个猛虎扑跃抱住梦里日思夜想的妈妈,脑袋埋在母上大人颈侧亲昵地蹭了蹭,哼哼唧唧地撒娇。
“妈妈,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不行,你也必须想我,我不管,你也要想我。”
裴覃反手环住女儿的腿弯,抱着她朝客厅走,一把给人摔沙发上,贼兮兮地问:“我家乖乖昨天是不是做噩梦了?”
裴静文依赖地抱着裴覃的腰,吸了吸鼻子说道:“你都不知道那个梦好吓人,你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你还笑,我还是不是你的乖乖你的宝?哼!你不爱我了。”
裴覃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好笑道:“那静静乖乖给妈妈说说,昨天到底做了什么梦,好不好?”
裴静文噘着嘴说道:“说起来好麻烦的,我星网里有记录,我给妈妈看……”
话音戛然而止,星网怎么能记录梦呢?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噙着笑的裴覃女士崩裂成一片片碎片,化作飞灰四处飘散。
“不要,妈妈——”裴静文凄厉尖叫,“你别走,你别走,妈妈……”
“妈妈等你回来,等你回家。”
“别走,妈妈你别走,妈妈——”
苏勉坐在榻前守了女郎一夜,破晓时分方伏在床榻边沿浅眠,至多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女郎的惨叫惊醒。
女郎似乎被梦魇住了,满脸泪痕,声嘶力竭地叫着“妈妈”,苏勉赶忙坐到榻边,连人带被抱在怀中温声安抚着。
怀中人渐渐变得安静,苏勉垂下眼眸,恰巧对上女郎空洞无神的眼睛。
苏勉贴着女郎鬓发,小心翼翼赔着罪:“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阿静,都是我不好,害得阿静怒火攻心。我发誓再也不会那样对待阿静,阿静别怕,阿静乖,只要阿静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宠阿静,把阿静宠到天上去。”
裴静文万念俱灰地听着他的话,心道他要是真能送她上天,别说跪着吃碗粥了,要她吃完后像狗一样把碗舔干净,她都认了。
原来是大梦一场空。
裴静文木然地流着泪,为什么是梦啊?为什么要让她做这种戳她心窝子的梦,到底为什么啊?
男人的赔罪声还在继续,像蚊子一样嗡嗡嗡吵得人心烦,裴静文不耐烦地挣脱男人的怀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梦醒了,她的人生还要继续,妈妈还在等她回家。
良久,她把头慢慢埋进男人怀中,手臂一点点环住紧挺窄腰,嗔怨道:“我昨天就是不想吃粥而已,难道我不想吃粥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