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十六亲卫进了倒座房,剩下八个走进杂物房搬来五六条长凳和两张方桌,摆在垂花门外和大门后的影壁处,三五一群或坐或蹲,聊天吃酒赌钱。
裴静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瞥了眼侍立左右的八个侍女,都是东二院里常照顾她的,长安来的六个仆妇苏勉一个没点,许是怕走漏了风声。
不过,这风声注定是要走漏的。
裴静文:【三十二个监视的,其中二十四个上过战场的亲卫,能不能打赢?】
赵应安:【宋宗霖说你给他造把激光枪,他能横扫二十四的平方。】
裴静文:【我要是有徒手造枪的本事,直接冲进大明宫把狗皇帝突突了。对了,你们仨躲哪儿的?】
赵应安:【村口皂荚树往东八百米的杏树下蹲着,生人哪里敢进村?蓉蓉问激光枪是何物?让你给她也造一柄。星网瞒不住了。】
裴静文:【幽默。】
赵应安:【想到你就像话本里被巧取豪夺的坚韧小白花,确实挺幽默。】
裴静文:【有病——我指苏勉。】
赵应安:【回归正题。】
你来我往商量半天,赵应安捶打发麻的双腿慢慢站起来,扶着大树干说道:“我们先回城。”
宋宗霖应了声,干净利落地翻上马背,赵应安也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独留余芙蓉一言不发地蹲在原地。
好半晌,她神色复杂地瞧了眼赵应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抓住马鞍前沿跨坐马背上,回眸瞥一眼村庄方向,扬鞭策马向前。
罢了,谁又没点秘密?
七月流火,中午仍热得像火炉,早晚却是日渐凉快,需要披上轻薄披风。
苏勉没下禁足令,裴静文每天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吃过早饭带上一串尾巴四处溜达,与织布的农妇聊侃家常。
午时前后太阳毒辣,吃了午饭,她躲山中树荫下,以天为被地为床,双臂为枕,翘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儿,笑看湛蓝天空云卷云舒。
等太阳不那么毒辣,她卷了裤腿下河,运气好摸上来鱼虾,运气不好碰上水蛇,吓得她飞奔上岸。
太阳落山后她便没了去处,安静地待在暮看云里仰望满天繁星,或是带着侍女来到前院与亲卫赌钱——其实就是比点数大小。
亲卫起初不敢同她赌,耐不住她挑衅,遭了激将法,给她取了个骰盅,特意让出半边桌子。
裴静文背靠苏勉这座金山,下注下得大,输得也多,几天就输出去三四百两。
刚开始亲卫不大敢拿,裴静文让侍女把银子强塞亲卫手中,又板着脸说这是命令,他们这才期期艾艾地收下。
她央他们给她讲苏勉从前的经历,亲卫挑着讲了几件儿时趣事,主要还是谈及他征伐南诏、北狄,以及平河朔乱藩时的英勇无畏和进退有度。
裴静文饶有兴致道:“他倒也担得起英豪之名。”
亲卫们两两对视,说得愈发起劲。
裴静文小日子过得逍遥,颇有陶渊明笔下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城内的苏勉就没那么好过了。
半哄半迫送走前来兴师问罪的外祖父和二舅舅,苏勉回到东二院前厅,果然见父亲背着手面无表情立在廊下。
宋国公瞥他一眼,转身走进厅中。
苏勉不敢拖延,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安静地站在距离父亲正好三尺的位置。
宋国公淡淡道:“跪下。”
父为子纲,苏勉不敢不跪,撩起袍摆面朝宋国公直挺挺跪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国公轻描淡写道:“你可知错?”
苏勉垂下眼皮盯着椅边皂靴,回答道:“儿知错。”
宋国公又问:“错在何处?”
苏勉说道:“儿当徐徐图之谋卢煜性命,而非一时冲动挑他手筋,落人话柄。”
宋国公说道:“你既清楚,可认罚?”
苏勉缓缓俯身叩首,手掌撑在地毯上,语气平静道:“但凭大人责罚。”
宋国公冷哼道:“你认就好,”他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内帏之事原不该我过问,任你闹出再大动静,我从未多言。此番你为一妇人迷失心智魂魄太甚,便罚你亲自剔骨剜心,送她上路。”
苏勉急忙膝行上前,抱住父亲小腿,软语哀求道:“父亲大人明鉴,此事皆因儿咽不下失子之痛而起,实与她无甚干系。再说儿已送走她,此后不许她再伺候,求大人饶她一命。”
宋国公掐着脚边人下巴,迫使低声下气为一妇人求情的长子抬头,浑浊眼眸里堆积着散不开的失望。
良久,他松开长子,挥袖扫落案上茶盏,语气寡淡道:“晓看天色暮看云,你下不了的决断,为父替你下。”
苏勉猛地起身就要往外冲,跟随宋国公多年的十来亲卫闯入,将他按在地上直接用绳子捆了。
日落西山,月色朦胧,村庄犬吠不止。
裴静文身着轻便圆领袍在院中荡秋千,侍女聚在一处玩投壶,前院执勤的亲卫悠闲地煮酒。
忽地,虚掩着的正门被人一脚踹开,举着火把的数十精壮大汉鱼贯而入。
领头人正是宋国公亲卫头领。
他无视拔刀相向的苏勉亲卫,亮出腰牌,掷地有声道:“奉国公之命诛裴氏女,尔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