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到现在脑子里都是发蒙的,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就是这双手杀了江以则,那个时候她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发疯,她很清楚看见江以则在自己灵火的燃烧下变成了一团飞灰,那些骨灰落到地上,跟灰尘混在一起。
他死前笑得那么解脱,没有一点埋怨她的意思。
但是云潇知道,她真的杀了人了,这次是她违背本心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去救他,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像她质问江以则的那句话一样,那又不是你的错,但是江以则只是拍了拍的肩膀,那是个和朋友交谈的手势,带着点安慰的意思。
“是不是我的错都没关系,那些事都已经分不清楚了。”江以则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微微的叹息。
云潇猛然抬头,她眼里的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那你呢?你就这么死了,你有没有想过江渺姐姐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为你难过?”
“不会的,”江以则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装不下去了,“她不会难过的...她早就巴不得我死了,我...我这些年也没脸去见她,死了好,死了就当这辈子的父女缘分尽了,我解脱,她也解脱了,我们不欠彼此什么...”
江以则自顾自说着,大概是看出来她这时候情绪激动是为了什么,这个小姑娘看着年龄不大,防备心却很重,大概也是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缘故吧,狐假虎威的样子,看着可怜。
江以则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有些安慰她的意思:“人世间的聚散离合都是寻常事,生老病死更是轮回,用不着难过,你就当烧个垃圾,我这种人活着也不值什么钱,死了也不去碍她的眼...”
他是这么说,可是当火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眼里还是有很深很深的怀念,他从火里看见了江渺小时候跑跑跳跳的活泼样子,看见了小女孩趴在墙头数桃花,看见了她一天天长大,一直看到她嫁人成家,最后终于看懂了她怨恨疏离的眼神。
这时候就连火烧在他身上都不觉得痛了,因为真的把一切都烧尽了。
黑暗里只剩下月光的影子,云潇趴在桌上想事情,她觉得自己这么不应该难过的,明明这些事对他来说就是解脱的,既然是解脱,那她更没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这种被迫杀人的感觉依然不好受,像是块大石头压在她心底,总是让她喘不上气,这次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拦她,大家都默认了江以则他该死。
就算他不死,他也活不了,这根本就是很难两全其美的难题,那么有人能结束这一切,也算了做了件好事。
房间里的窗户没关上,外面的声音从喧哗吵闹到争辩不休,依稀只能听到“骨灰”“安置”这几个模糊的字眼,最后还是司晟下了决定,自作主张的把江以则的骨灰拿了过来。
云潇的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司晟刚要抬手敲门,云潇就自己把门打开了,她低头一眼就看到了司晟手里的骨灰盒,刚才为了躲这件事自己一个人坐了半天,现在真看到了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师兄,”云潇把骨灰盒接过来,“我们去看看江渺姐姐吧。”
还是那间冷冷清清的客栈,云潇和司晟他们一路上走得很快,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推门的时候小二一如往常迎了上来,看到他们两个人又是一笑,率先发问:“客官,住宿啊?”
“我找你们老板娘。”云潇话说得简短。
小二一打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骨灰盒,刚要说话就被司晟揽了过去,频频回头只能看到云潇往楼上走的身影,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最后只能耷拉着脑袋给司晟上茶。
“我们老板娘知道你们会来,就是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小二揉了揉睡歪的脖子,絮絮叨叨念着客栈里的规矩,“不过下次可不能把骨灰盒往这里拿了,我们老板娘说死人的东西都挺晦气的。”
江渺当然知道晦气,可是她在立这个规矩之前,她是不介意死人的东西的,能让她这么心怀芥蒂的只有江以则一个人,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知道他已经年过百半,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他撑不了多久。
她跟小二立这个规矩的时候,是真的在心里跟他把父女情分都一刀两断的。
可是现在看到云潇手里的骨灰盒,江渺心里还是有点茫然,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现在终于盼到了,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不知所措,她难道不该放鞭炮喝酒庆祝么,可是就连她的声音也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抖得不像话:“他...他死了么?”
“嗯,江渺姐姐,”云潇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可是...可是你也不要难过,他说他死得没什么痛苦,说他死了,你们就都解脱了,他就不欠你们什么。”
“不欠我什么,”江渺反问她,她把这句话咬在嘴里,脸上的表情平静又癫狂,“他怎么有脸这样说,说不欠我什么,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他自己死得一了百了,把这些都留给我一个人...”
“对,他就是想让我对他愧疚,你告诉他我不会的,我不会愧疚的,我等这天等很久了,我想他死的那天我应该杀猪买菜来庆祝的,我不难过,我难过什么...”
说到最后江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听不清楚,周围的东西好像都变成了一团黑影,她说着说着就撑不住劲,只能斜倚着门框瘫软下去,云潇把骨灰盒放在她手边,跟她靠在一起。
“嗯,你不难过,”云潇伸手揽着她,“姐姐,你哭什么?”
“是啊,我哭什么...我很久都不哭了...”江渺喃喃自语,“可是我没有爹了,云潇,你知道吗,我没有爹了,我娘走得早,我就是爹养大的,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嗯,我知道的,”云潇像取暖一样紧紧抱着她,她感同身受的知道江渺很害怕,“姐姐,我知道。”
房间里烛火暗淡,云潇把它挑亮了点,又把哭得快脱力的江渺安顿好,下楼让小二给她炖点补身体的汤药,小二看她脸色也不好,半开玩笑的说要不要给她也煎一副,云潇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一听这话立刻如临大敌,拉着司晟飞快的告辞。
夜深露重,本来应该听小二的话在那里住一晚,但是云潇也不太想在那里多待,触景生情,看人家缅怀父母对她来说也是种痛苦,现在江以则的心愿完成了,她就该收拾东西知情识趣的退场。
司晟被她拉着,两个人与其说是走出来的,不如说是一起跑出来的,他自己身体素质好没什么,但是不代表云潇也扛得住这几天的各种事情。
“不想喝药?”司晟开玩笑一样给她找了个借口。
“当然不喝,”云潇一听他说喝药的事情就嘴硬,“我是怕江渺姐姐哭坏了身体,我又没有爹娘可以哭,凭什么要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