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诺窝在凉亭的秋千摇椅里,日暮时分的赤霞橘光轻柔地亲吻着城市,七步华的蔓将尖亭半遮半掩,映入眼帘。
花香萦绕,亭台上不知道攀有多少个气味馥郁的七步之距。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浪漫的标尺了。”趁此光景,巫诺望着天遥遥一叹。
熏风摇曳,梅里为他此言忽而一顿,为此牵动了心神:“你说七步华吗?”
鹿商白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感慨?
也是凑巧,鹿商白十六岁成年时接任交易官之衔,那一年里希斯兰也结束了流浪时代开始在银河系中定居。
鹿商白与希斯兰打过不少交道,敌对与协作也都有过,他喜欢观赏不同形态的自然风光,也热衷于体察不同种族不同星球的文化,譬如青睐希斯兰怀旧日的涳汐。
在跨星际的交流之中地球也引进了希斯兰所特有的物种,其中也包括七步华。
婚后也种在院子里,不过大概是水土的缘故,七步华花藤移栽到地球之后就不再是七步的长度了。
在地面养病的年份里,鹿商白也是这样懒恹恹地晒太阳或者随便吹吹风,看草的枯萎和倦鸟还巢,随便感叹些什么或自言自语。
他也曾赞叹过七步华,那是星辰中最朴素优雅的标尺。
该是爱惨了这片星空和土地,才能有那些不可思议的奇思妙想,可是这世界没叫他好活。
鹿商白对希斯兰有一种特殊的情怀,他称颂希斯兰人的坚韧血性,怜悯这个人种最后两千万浩劫中的幸存儿,同时也腹诽他们的残酷决绝。
那时的元杞也并不明白鹿商白对希斯兰有多不同,但鹿商白自学过希斯兰语,而这渊源甚至没有结束。
——在鹿商白死后,他名义上的亡夫踏入转务成了希斯兰的交易官。
……
暮时的光铺天盖地,也拥抱住摇椅里懒懒散散遥望天幕的年轻男人,或许是风冷了,他扯开抱枕成一张薄毯搭在周身。
藤椅吊篮在轻轻地晃荡,本就铺了柔软的垫絮,锦被堆中,他在那里好比被精心安置好的布娃娃。
他将头偏枕在摇椅壁上,什么话也不说,似有朦朦的睡意。
梅里也没催促他,在亭子的石桌旁,他很安静地就着傍晚时分的光重新审视和回忆。
实际上他跟巫诺的关系要比跟鹿商白和谐,也更健康,但越相处,却也越从巫诺身上感受出几分跟鹿商白相似的状态来。
偶尔的神色、动作和行为,甚至在所知不多的情感和思想上,他们都有融合之处。
可是他们也迥乎不同,鹿商白若是能有巫诺一半的自由,大概也能好受一些。
他丈量过辽阔深远,到最后却困于庭院之间,成了一只金丝雀,凄凉收场。
从婚后的第三年起,也就是最后一年,鹿商白再也没有踏入过太空,自此彻底离开了他本有的领地。
偶尔去大气站点待一待,但大多数时候是靠远程参与和决策,他甚至也放权,将大小事务交给林奕去处理。
或许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地面工作者不能完全共情,但想象成不让自己出入研究所,这样也能设身处地。
他为鹿商白抱憾,而将他豢养成金丝雀也有自己的一份。
事实正是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分阶段的,最初的时候鹿商白高据上位,他苛刻、桀骜、不屑一顾,在这段婚姻之中掌握着说一不二的权力。
后来随着病理的变化,他急剧地衰弱下来,肌肤开裂、视力衰退、咳嗽呕血,而在政治上,从帕西死亡事件之后转地矛盾彻底激化,他又成众矢之的。
到那时候,鹿商白已不再掌握主动权,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倒转。
享用最精美丰盛的餐品,最绵软舒适的温床,最烂漫长青的花园,整个地球一切的奢华精巧都随他消遣,供他取乐。
而底色是软禁。
是一方的控制和支配,还有另一方偶尔流露的控诉。
尽管鹿商白依旧傲慢,用惯了命令的口吻,但又变得前所未来地依赖,变得黏人和娇气——鹿商白不再反抗被照顾,也会用指使的执拗的语气说“抱我”。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假死,婚姻结束。
……
巫诺忽然咳了几声,他乍一看起来也是身娇体弱,但柔弱不等同于病弱。
闷闷的咳嗽声将所有沉湎的思绪都惊扰了,巫诺很快止住咳嗽,又重新懒洋洋地半躺着享受惬意的傍晚时光。
却倏然注意到亭台内另一个人岑寂而诡怪的目光。
巫诺摸了一把脸颊,疑惑:“你什么眼神?”
“不怎么……”他避开他的责问,略一侧眸便瞥见盛放的七步华,微扬唇角暗自轻嘲。
他只是想起“狼来了”的故事。
敌对的时候鹿商白发脾气但找不到他,或者有什么事要质问,便故意告诉他说自己急性衰变发作,人之将死,将他骗回来。
他也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忙忙从研究所回去,但鹿商白好好的。
他不止一次被这个理由唬骗住,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潦草往鹿商白身边赶。
鹿商白乐此不疲,而狼来了的故事也迎来了结尾,谎言成了真,有一天他被骗回家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那时候鹿商白染着血还安慰说:“好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