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是每一个习武之人,最恐惧的结局。
经过四余年修炼,梅双甜以为,“入魔”并不可怕,反而是太多的人,心海过于波动,难以沉入心流。
“走火”才是内体爆炸、身崩而亡的原因。
梅双甜也同意,纵使邛崃山上千年冰川都融化成水了,梅初雪的心海,也决不会有一丝波动。
梅初雪是在清醒着“入魔”。
他完美地控制着内力的每一次运用,他精准地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寸肌骨,他极致地掌控着手中的剑。
崖上梅初雪与山下梅林子弟的武学境界,正如天上神魔与地上凡人的距离——
血!
即将抵达崖顶时,梅双甜终于看见了一滩血。
就在此时,梅双甜听见了长尾清亮的鹰鸣。
仅须再奔十余步,他就能攀上血梅崖,梅叶就会看见他在做“好事”,他就能得到梅叶的夸奖。
梅双甜缓缓停下步伐,旋即转身,回奔下山。
下山远比上山难,无论四肢怎么摆动、真气如何调整,都像在加速失控的边缘、即将坠跌滚落。
长尾巨大的黑影从空中投下,罩住了莹亮雪地上的人影,影子一上一下、一大一小擦身而过的瞬间,梅双甜突然很愤怒、很悲伤,他想起了他在森林里的日子,那是他绝对的噩梦——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他感觉到了快乐,那就是他失足从树巅上掉下来的那次,他满心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死掉了——
你决不能死!梅双甜猛然从死亡的幻想中惊醒过来。你已经不是那个黑瘦肮脏、连人话都说不清楚的森林土人小孩了!你是万华派血梅崖剑神梅傲天的亲传弟子梅双甜,你早就彻底扭转了你的命运!
梅双甜内力一震,身体猛然腾空,因过于专注而紧绷已久的四肢,在半空中自由舒展开来……
梅双甜一面狂奔,一面在心底对自己不住诉说:你要好好活着、双倍快乐地活着!你还年少,你还年少,你可以长成梅叶喜欢的任何样子……
“你个野崽子!”值夜的梅姓子弟,看见梅双甜身体伏地、四肢猛刨,野兽一般蹿下山来,忍不住在他身后呐喊鼓劲,“跑得好!梅双甜!快跑!”
“你一定可以!跑得比那个梅初雪!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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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梅崖,第二间冰室。
梅叶裹着厚重毡裘,如毛熊一般的臃肿肥圆,嘴唇却仍冻得发紫,他上牙颤着下牙,送来最新消息:“秦大哥刚送来消息……”
梅初雪问:“连你都说不听的夜鸮,他驯服了?”
猛禽多在白日里活跃。鸟禽中昼伏夜出、且遇见云鹰仍有勇气继续前进的,唯有夜鸮了。可夜鸮生性冷僻,比鹰隼还难熬。
听见梅初雪关注的是夜鸮而不是消息,梅叶就知道,那位夜袭者,已经彻底解决好了。
梅叶细致解释道:“是秦大哥和晴大姐同骑一匹马,连夜奔至梅林报信。他们总觉心中不安。那人当着秦大哥的面儿拿走了虎皮,秦大哥却毫无察觉。并且,他轻轻松松就解开了苗大姐为晴大姐特制的不离蛊虫。”
梅叶补充道:“秦大哥说,这不离蛊虫,是苗大姐送给他夫妻的祝礼,祝他们白首不分离。蛊虫深藏于心,非常难以察觉。”梅叶实是在委婉劝解梅初雪:人心深沉,人情纠结,绝非人眼可看透。
梅初雪并不在意什么蛊虫,他在意的是:“我从未察觉蛊虫。他解蛊了。”
梅叶也注意到:“巨鹰们很少如此喧嚷。那人气坏它们了。”
梅初雪点点头:“来人轻功极好。但很奇怪。”
梅叶亦点点头:“能让初雪感到奇怪的,可真让我好奇得不行。他如何奇怪?人奇怪?功夫奇怪?”
“都奇怪。”梅初雪尽可能向梅叶描述清楚,“他是用爬的,就像梅双甜没学内功之前,四肢着地、贴地飞奔。但他比梅双甜爬得还快,非常之快。”
梅叶迅速理解。
梅双甜的速度,仅次于巨鹰、初雪、和师父。
梅初雪继续描述:“我感觉,他并不害怕。当鹰群凶性大发、持续暴袭他时,我看见,他在笑。
“他笑得很快乐。就好像那种,从小生长在南方、从没看见过雪、在雪地上尽情撒欢的大……”
梅初雪稍微一顿。
大野猴、或长毛狗,皆有些像,但又都不够像。于是梅初雪拣了个比较宽泛的形容词:
“大动物。”
一头在雪地上尽情撒欢的“大动物”。
梅叶笑:“光是想象,就觉得可爱。”
梅初雪点点头。
梅叶紧紧颈下系绳,临走前,另询问道:“初雪,今夜在鹰群中,你看见金爪了么?”
梅初雪迅即回忆了一遍,肯定道:“没有。”
梅叶似乎早有预料:“赤纹生性乖懒,能不动就不动;冰瞳和长尾,有你和我。金爪最黏人,梅冷峰不在的这些日子,它一直烦躁不安、闷闷不乐。
“中午喂鹰时,我发现,金爪突然变得开心了。今夜这般喧天大戏,金爪竟然不跑来跟冰瞳抢风头,竟然愿意乖乖窝在巢里,想来,它是真的很开心,有人陪它,陪了它这么久,从白天、到晚上。”
梅初雪是下午回的崖,现在已是深夜了。
梅叶给了那人足够的时间撤离。可他仍不走。
“我知道了。”梅初雪接收到了梅叶的讯息。
梅初雪将梅叶送出冰室时,告诉他:“梅双甜上崖了,他见你来了,便下山了。”
梅叶将脸缩在毡裘厚绒绒的立领里,颤声叹息:“早知我就写封信,让他帮忙带上崖了。”
长尾携梅叶飞远了。
石门没有关上。雪气吹入冰室。
“我跟那人不认识!我只有我一个人!”夕篱扭动身子,从石床底下拱出来,“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