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闪出另一位不速之客,肩上竹竿一前一后挑了两只大恶蝇,腋下挟了一只小坏蛆。他讥讽道:“贵局镖师寄春枝尚可,捉夜蚊,实在是眼瞎腿短哪!”
“又是你。”庾无葛认出了在云梦泽失镖前半个时辰,镖队经停茶肆时,与茶肆老板娘恣情调笑的,正是眼前这位浪荡贵公子。
夕篱将三只毒刺拔怎么拔也拔不干净、便干脆直接拍晕的邪炼师们,一起掷在地上。
“你不穿白衣了。”夕篱高高浮于半空,与骑在马上的庾无葛齐平视线,“很好,你颇有自知之明,你着实比不上梅初雪。”
宝夕篱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庾无葛身着白衣时,尚有侠客风范;如今他锦衣玉冠,与宝夕篱这个天生的衣裳架子一比,着实是输得彻底。
梅初雪说:“庾无葛,世上绝无借血换命之法,亦不该有此邪方。”
夕篱道:“这些毒炼师,无非是灌输内力以强行回光返照,或是利用止疼药、致幻剂……”
庾无葛截话道:“还有万华派的万华神功。”
夕篱嗓音瞬间冷下来:“你休要乱吠。”
庾无葛反问:“你以何身份对我乱吠?”
“我乃医师。我厌恶庸医,也讨厌你。我懒得向你介绍我姓名。”
“一个无名江湖郎中。”庾无葛冷笑,不再理会夕篱,“管它换不换得了命,节帅相信,我便送给他。”
庾无葛骑在高耸马背上,迎风展开双臂,满怀壮志豪情、满脸英雄意气:“我,庾无葛,将继凉州景复、西域再统之后,成为下一个征服南蛮的历史传奇!
“我倒要谢谢你,竹竿小郎中,我本就不欲婚娶。若非你与万华派前后勾连、劫走镖货,断了庾家攀高枝这一条捷径,我父亲怎可能放手一博,放我出来作兵、赚取功勋?
“我终于发现了,比起闭关剑客、循道镖师,我真心喜欢的,是在旷无人烟的原野上纵马奔驰,是一剑剑恣情穿透前方敌人的身躯!”
“哼,武林第一?如何比得我荡平南蛮、青史留名!”庾无葛迎风舒举的双掌,猛然攥紧为拳头,他恨不能一拳冲在梅初雪那张任何时候都无动于衷的脸上,“梅初雪,你该睁开眼、好好看看了!我请你转头看一看,就在你小小邛崃以西、以南!你看见了么?在那近在迟尺的广阔土地上,有着千年一遇的机……”
“我再怎么看,你连梅初雪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夕篱极不耐烦地打断庾无葛听来雄壮、实则鄙陋的废话。他庾无葛去过那么多远方、看过那么多人物,他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他虽不比梅初雪幸运,但他比起残病众生,已是相当幸福!
夕篱直白地指出庾无葛的虚伪:“说什么丰功伟业、青史留名。你想要的,不过就是延续你庾家的优越生活、为自己攥取更多福祉。
“为此,你不惜把别人的性命和生活踩在脚下。真是好深刻的眼界、好宽广的胸怀!”
庾无葛落下双臂,冷嗤一声:“不知你这位仁心郎中,救过多少人命?”
“我首先救了我自己。”夕篱答得坦然,“我初入江湖,救活了一个险遭庸医治死的婴孩。我还救了一只小鹌鹑。”
梅初雪亦看得很清楚了,庾无葛绝不会交出余下炼师,除非打败他,硬夺过来。宝夕篱说的对,庾无葛这三年,徒增见识,胸怀反而愈发狭窄。
微茫之夜,剑刃抽离剑鞘,梅初雪徐徐出剑。
雪耻之夜,剑刃擦过剑鞘,庾无葛横剑而笑:“梅初雪,今夜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东边旷野,一篱篱灯火人家;
西方群山,一闪闪冰川冷耀。
东西之间,剑影刃声。二人身形瞬旋飞移、忽升疾降,战出了千军万马的肃杀气势。
身后夜捕镖师已全数归来聚拢,前方留守镖师亦严阵以待,首尾相夹,虎视眈眈。
夕篱闻出庾无葛刃上涂了毒。他不确定梅初雪是否已察觉,但他清楚,梅初雪绝不想他出言提醒。正如夕篱自信于他自己的医术,梅初雪同样也自信于他的剑。
茶肆一别,庾无葛剑术又有大进步。
少了过去束缚他手脚的那根无形细线,如今他已忠实地成为他自己内心怒火的傀儡。失败的耻辱焚烧掉他伪装已久的面具,绝不饶恕的仇恨,激发出他堪称放肆的潜能。
丢弃掉过去脸上近乎麻木的冷峻,庾无葛此时此刻快乐大笑的脸,几近扭曲。
二人剑气相触、擦身掠过时,他问梅初雪:“梅初雪,你爱过人么?愿以命相爱的那种。”
“我没有。也不会。”庾无葛自问自答道。他很遗憾梅初雪方才的背手一剑,挡开了他故作无力的诱敌毒刃。
庾无葛真挚无比地、仿佛对待真心好友那般,向梅初雪倾吐出他内心一直恐惧着不敢为人知晓的珍贵秘密:“我仅有过一次心动,那一瞬间,我竟然甘愿死在她剑下。
“我好心告诉你,梅初雪,所谓爱情,与死亡的感觉,绝然类似。
“所以,我宁可不要爱情。”
庾无葛在和你说什么,梅初雪,你靠他太近了,夕篱紧皱眉间鼻根,他是在故意诱你近身。
“我更不要死。梅初雪,好好感受一下,这绝似爱情、实为死亡逼迫着你无从脱逃的虚弱感觉——”在两人剑刃相触的这一瞬间,毒箭、毒针、毒雾自庾无葛胸前、袖中、剑柄,冲袭涌出。